卷一百零二 滇游日记二

徐霞客 Ctrl+D 收藏本站

十七日晨起,雨色霏霏。饭而行,泥深及膝,出门即仆向前摔倒。北行一里,有水自东南坞来,西向注峡而去,石桥跨之。为绿生桥。过桥,行坞中一里,北上坡。遵坡行八里,东山始北断成峡,水自峡中西出,有寨当峡而峙,不知何名。余从西坡北下,则峡水西流所经也。坡下亦有茅舍数家,为往来居停之所,是曰大河口。河不甚巨,而两旁沮洳特甚,有石梁跨之,与绿生同,其水势亦与绿生相似。过桥北行,度坞。
十七日早晨起床,雨色霏霏。饭后出发,泥浆深陷到膝盖,出门就摔倒。往北走一里,有河水从东南边的山坞中流来,向西边的峡谷中流去,一座石桥横跨在河上,叫绿生桥。过桥后,在坞中走了一里,往北上坡。顺着坡走八里,东边的山才从北面断开,形成峡谷,河水从峡谷中向西流出,有村寨坐落在峡谷里,不知叫什么名称。我顺着西面的山坡往北下,就是峡谷水流向西经过的地方。坡下也有好几间茅草屋,是来往行人停留休息的场所,这里叫大河口。河流不太大,但河流两边的地特别低湿,一座石桥横跨在河流上,和绿生桥一样,水势也和绿生桥的相似。过桥后往北走,穿越山坞。

坞北复有山自东北横亘西南,一里陟其坡,循之东向行。三里,越坡东下。坞中沮洳,有小水自北而南入大河。溪上流有四五人索哨钱于此,因架木为小桥以渡。见余,不索哨而乞造桥之犒,余畀以二文,各交口称谢。既渡,半里,余随车路东行,诸人哄然大呼,余还顾,则以罗平大道宜向东北,余东行为误故也。亟还从东北半里,复上坡东行,于是皆荒坡遥陇,夙雾远迷,重茅四塞。十五里,东逾冈,始望见东北冈上有寨一屯,其前即环山成洼,中有盘壑,水绕其底而成田塍,四顾皆高,不知水从所出。从冈东下一里,越坞中细流。其坞与流,皆自南而北,即东通盘壑者。
坞北又有一座山从东北横贯西南,走一里后上坡,顺着山坡往东走。三里,翻过山坡往东下。坞中低洼潮湿,有条小溪从北往南流入大河。小溪上游有四五个人在那里索要哨钱,因而搭根木头作为小桥让人过溪。这几个人见到我,没有索要哨钱而索要造桥的酬劳钱,我给了两文铜钱,他们众口同声地道谢。过桥后走半里,我顺着车路往东走,这几个人乱哄哄地大叫,我转身询问,原来是去罗平州的大路应该向东北走,我往东走错了。我急忙返回来往东北走半里,又上坡朝东走,从这里起都是荒坡遥陇,晨雾从远方弥漫过来,重重的茅草遍布四周。走了十五里,往东翻越山冈,才看到东北冈上有个村寨,村寨前是山环围而形成的洼地,洼地中间有盘壑,溪水流绕过洼地底部而形成土埂,洼地四周都是高地,不知道水从哪里流出去。顺着山冈往东下一里,越过坞中的细流。这道山坞和细流,都是从南往北走向,和东边的盘壑是相通的。

又东上一里,循壑之南脊行,与所望北冈之寨正隔坞相对矣。又逾东冈稍下一里,则盘壑之东,有峡穿陇中而至,其峡自东南大山破壁而至者。峡两崖皆亘壁,其上或中剖而成峡,或上覆而成梁,一坞之中,倏断倏续,水亦自东南流穿盘壑,但壑中不知何泄。时余从石梁而度,水流其下,不知其为梁也。望南北峡中水,一从梁洞出,一从梁洞入。乃从梁东选石踞胜,瞰峡而坐。睇其下,如连环夹壁,明暗不一,曲折透空,但峡峭壁削,无从下穿其穴耳。于是又东,愈冈坞相错,再上再下。
又往东上一里,顺着盘壑南面的山脊走,和所看到的北冈村寨正好隔坞相对了。又翻越东冈,逐渐往下走一里,是盘壑的东面,有道峡谷是从土陇中穿过来,这道峡谷从东南大山破壁而来。峡谷两边的山崖都是连绵的峭壁,壁上有时从中间剖开而形成峡沟,有时从上面覆盖而形成桥梁,一坞之中,峡沟时断时续,水流也从东南穿过盘壑,只是不知道怎样从盘壑中流出去。当时我从石桥上走过,水在桥下流,却不知道是桥。看到南北峡谷中的水,一股从桥洞中流出,一股流入桥洞。于是在石桥东面挑选能览胜的地方,俯瞰着峡谷而坐。从侧面往下看,洞穴像连环夹壁,明暗不一,曲折透空,只是峡谷陡峭,崖壁如削,无法下去钻这些洞穴。于是又往东走,更是冈坞互相交错,两上两下。

八里,盘岭再上,至是夙雾尽开,北有削崖近峙,南有崇岭遥穹。取道其间,横陟岭脊,始逼北崖,旋向南岭。
走了八里,又盘岭而上,到这时晨雾才完全散开,北面有刀削般的石崖就近峙立,南面有崇山峻岭远远隆起。取道南北之间,横攀岭脊,刚走近北面的石崖,马上又转向南面的崇岭。

二里,复逾高脊,北转东下。二里,有茅当两峰峡间,前植哨竿,空而无人,是曰张飞哨,山中之最幽险处也。又东下三里,悬壑深阒qù沉寂无声,草木蒙密,泥泞及膝,是名偏头哨。哨不见居庐,路口止有一人,悬刀植枪而索钱,余不之与而过。此哨之南即南穹崇岭,罗平贼首阿吉所窟处,为中道最险,故何兵哨守焉;又名新哨,而师宗界止此矣。过哨,又东上岭。岭更峻,石骨棱厉。二里跻其巅,是为罗平、师宗之分界,亦东西二山之分界也。
二里,又越过高高的山脊,转北后往东下山。二里,有茅草房位于两座山峰之间的峡谷里,房前设有哨竿,但空无一人,这黑叫张飞哨,是山中最僻静、最险要的地方,又往东下三里,又高又陡的沟壑十分寂静,复盖着丛密的草木,泥浆陷到膝盖,这里名偏头哨。偏头哨看不到有住房,只是在路口有一个人,挎刀拄枪地索要钱,我没有给钱就过去了。哨南就是隆起在南面的崇山峻岭,罗平州土匪头子阿吉的巢穴就在这里,是途中最险要的地方,所以何天衙的军队守在这里;偏头哨又叫新哨,师宗州州界到此为止了。过了哨,又往东上岭,岭更陡,岭上的石头棱角突出。走二里登上岭巅,这里是罗平州、师宗州的分界,也是东部山、西部山的分界。

岭重山复,上下六十里,险峻为迤东之冠。其山盖南自额勒度脉,分支北下,结成崇岭,北度此脊而为白腊、束龙,而东尽于河底、盘江交会处者也。从岭上东向平行,其间多坠壑成穽jǐng同“阱”,小者为眢井即枯井,大者为盘洼,皆丛木其中,密不可窥,而峰头亦多树多石,不若师宗皆土山茅脊也。
〔山岭重重叠叠,_上上下下有六十里,险峻的程度堪称滇东第一。〕其山南起自越过额勒哨的山脉,分出一支往北延伸,聚结为崇山峻岭,再往北越过这座山脊,为白腊山和束龙山;然后往东延伸到河底河、盘江交汇之处结束。从岭上向东平行,途中有很多坠壑形成的弈,小的是普井,大的是盘洼,其中都长满了草丛树木,因草木稠密而不能窥探,并且峰头上也是树多石多,不像师宗州都是土山和茅草脊。

平行岭上五里,路左有场,宿火树间,是为中火铺,乃罗平、师宗适中之地。当午,有土人担具携炊,卖饭于此,而既过时辄去,余不及矣,乃冷餐所携饭。又东一里,渐下。又一里,南向下丛中。其路在箐石间,泥泞弥甚。一里,遂架木为栈,嵌石隙中,非悬崖沿壁,而或断或续,每每平铺当道,想其下皆石孔眢井,故用木补填之也。
在岭上平走五里,路的左边有块平地,住宿做饭处在树林中,这里叫中火铺,正好位于罗平州、师宗州之间。到中午时,有当地人肩挑手提炊具到这里卖饭,但时辰一过就离去,我没有赶上,于是吃自己携带的冷饭。

又东下一里,始出峡口。回顾四壑,崇岭高恳,皆丛箐密翳,中有人声,想有彝人之居,而外不能见。东眺则南界山冈平亘,北界则崇峰屏立,相持而东。于是循北坡东行。三里,复北上坡,直抵北界峰腰,缘之。三里,峰尽东下,有坞纵横,一坞从北峡来,一坞从东峡来,一坞从西峡来,一坞向东南去。
又往东走一里,逐渐下山。又一里,往南下到草丛中。道路在警沟石间,泥泞得更加厉害。一里,就有架木头修成的栈道,嵌在石缝中,而不是悬空山崖、攀缘峭壁,因而时断时续,常常平铺在路上,想来栈道下面都是石孔、普井,所以用木头来填补道路。又往东下一里,才出到峡口。回头看西边的沟壑,崇山峻岭悬在空中,全都复盖着丛丛密密的竹林,其中有人声,想来有彝人的房屋,但外面看不见。往东眺望则南部山冈平缓,北部高山耸立如屏,互相对峙着向东延伸。从这里顺着北坡往东走。三里,又往北上坡,直达北部峰腰,顺着峰腰走。三里,走完山峰往东下,有丛横交错的山坞,一道从北峡伸过来,一道从东峡过来,一道从西峡过来,一道往东南边伸过去。

时雨色复来,路复泥泞,计至罗平尚四十里,行不能及,闻此中有营房一所可宿,欲投之。四顾茫无所见,只从大道北转入峡,遂缘峡东小岭而上。一里,忽遇五六人持矛挟刃而至,顾余曰:“行不及州矣。”予问:“营房何在?”曰:“已过。”“可宿乎?”曰:“可。”遂挟余还。盖此辈即营兵。乃送地方巡官过岭而返者。仍一里,下山抵坞中,乃向东坞入。半里,抵小峰之下,南向攀峰而上,峻滑不可着足。半里登其巅,则营房在焉。营中茅舍如蜗,上漏下湿,人畜杂处。其人犹沾沾谓予:“公贵人,使不遇余辈,而前无可托宿,奈何?虽营房卑隘,犹胜彝居十倍也。”彝谓黑、白彝与儸儸。余颔之。索水炊粥。峰头水甚艰,以一掬濯足而已。
这时天又下雨,道路更加泥泞,估计到罗平州还有四十里,走不到了,听说此处有一所营房能够住宿,想去投宿。环顾四周,雨雾茫茫,一无所见,只好顺着大路往北转入峡谷,然后顺着峡谷东面的小岭往上走。一里,忽然遇到五六个手持长矛大刀的人走过来,他们看着我说:“走不到罗平州了。”我问道:“营房在什么地方?'’他们说:“已经过了。”我又问:“可以住宿吗?”他们说:“可以。”于是就带着我往回走。原来他们就是军营的士兵,才送地方巡查官员过岭回来。仍旧走一里,下山来到坞中,于是向东走进山坞。半里,到达一座小峰之下,向南往上攀登,路又陡又滑,难以落脚。攀登半里到达峰顶,营房就在顶上。营中的茅草屋像蜗牛壳一样,上漏下湿,人畜混杂居住。那几个士兵还沾沾自喜地对我说:“您是贵人,假如没遇上我们,而前面无处投宿,又怎么办呢?营房虽然低矮狭窄,还是此彝人家强十倍。”〔彝人指黑彝、白彝和锣锣。〕我点头同意。找水煮粥。峰顶上用水很艰难,用一捧水洗洗脚而已。

十八日平明,雨色霏霏。余谓:“自初一漾田晴后,半月无雨。恰中秋之夕,在万寿寺,狂风酿雨,当复有半月之阴。”营兵曰:“不然。予罗平自月初即雨,并无一日之晴。盖与师宗隔一山,而山之西今始雨,山之东雨已久甚。乃此地之常,非偶然也。“余不信。饭后下山。饭以笋为菜。笋出山箐深处,八月正其时也。泞滑更甚于昨,而浓雾充塞,较昨亦更甚。一里,抵昨所入坞中,东北上一里,过昨所返辕处。
十八日天亮时,雨色霏霏。我说:“从初一在漾田时天晴后,半个月无雨。恰好中秋之夜,在万寿寺时,狂风酿成雨,应当又有半个月的阴天了。”军营士兵说:“不是这样。我们罗平州从月初就下雨,至今没晴过一天。因为和师宗州隔一座山,山西边至今才下雨,山东边已经下了很久。这是此地的常情,并非偶然。”我不相信。吃过饭下山。〔饭用竹笋做菜。竹笋出产于山警深处,八月正是吃竹笋的季节。〕路比昨天更烂、更滑,而且浓雾迷漫,也比昨天更厉害。一里,来到昨天所进入的坞中,往东北上一里,经过昨天折转往回走的地方。

又一里,逾山之冈,于是或东或北,盘旋岭上。八里稍下,有泉一缕,出路左石穴中。其石高四尺,形如虎头,下层若舌之吐,而上有一孔如喉,水从喉中溢出,垂石端而下坠。喉孔圆而平,仅容一拳,尽臂探之,大小如一,亦石穴之最奇者。余时右足为污泥所染,以足向舌下就下坠水濯之。行未几,右足忽痛不止。余思其故而不得,曰:“此灵泉而以濯足,山灵罪我矣。请以佛氏忏法解之。如果神之所为,祈十步内痛止。“及十步而痛忽止。
又一里,越过山冈,从这里便时而向东,时而向北,在岭上盘旋。走了八里逐渐往下,有一缕泉水,从路左边的石洞中流出。这块岩石四尺高,形状像虎头,岩石下层像老虎吐出的舌头,而上面有一个喉咙般的圆孔,泉水从喉孔中溢出,流到石端后往下淌。喉孔圆而平整,只能容进一拳,整支手臂探进去,前后大小一致,真是最奇异的石洞。当时我右脚沾染了污泥,我就把脚伸到下面,就着淌下来的泉水洗脚。走了没多远,右脚忽然疼痛不止。我思考痛因而不得其解,便说:“这是灵泉却用来洗脚,山灵惩罚我了。请允许我用佛教的忏法解脱惩罚。如果真是神灵所作所为,祈求十步以内止住疼痛。”走到第十步时疼痛忽然止住。

余行山中,不喜语怪,此事余所亲验而识之者,不敢自讳以没山灵也。从此渐东下,五里抵一盘壑中,有小水自北而南,四围山如环堵,此中洼之底也,岂南流亦透穴而去者耶?又上东冈,二里逾冈。又东下一里,行坞中者三里,有小水自西北向东南,至是始遇明流之涧,有小桥跨之。既度,涧从东南去,路复东上冈。三里,逾冈之东,始见东坞大辟,自南而北。东界则遥峰森峭,《志》称罗庄山。骈立东南;西界则崇巚巍峨,《志》称白蜡山。屏峙西北。东北又有一山,土人称为束龙山。横排于两界缺处,而犹远不睹罗平城,近莫见兴哆啰也。兴哆啰即在山下,以岭峻不能下瞰耳。又东,稍下者二里,峻下者一里,遂抵坞中,则兴哆罗茅舍数间,倚西山东麓焉。从此遂转而北行坞中。
我在山中行走,不喜欢谈论神怪,这是我亲身体验和见识的事,不敢因自己忌讳而埋没山神显灵。从这里逐渐朝东下山,走五里来到一片盘壑中,有条小河从北向南流,四周的山如同墙壁环绕,这是中洼地的底部,难道往南的流水也是钻洞而去吗?又攀登东边的山冈,二里越过山冈。再往东下一里,在坞中走三里,有条小溪从西北流向东南,到这里才遇到露出地表的涧水,一座小桥横跨在上面。过了桥,洞水向东南淌去,道路仍然往东上冈。三里,翻到山冈东面,方才看到的东边山坞十分开阔,从南到北走向。山坞东部是陡峭森然的远峰,〔志书称为罗庄山〕并列着耸立在东南方;西部则是巍峨的崇山峻岭,〔志书称为白蜡山〕屏风般地屹立在西北方。东北部还有一座山,〔当地人称为束龙山〕横列在东西部之间的空缺处,可是远处仍然看不到罗平州城,近处看不见兴哆锣寨。〔兴哆哆寨就在山下,因为山岭高峻而不能俯身往下看。〕又往东走,缓缓一「了二里.陡陡地下了一里,于是抵达坞中,兴哆锣的数间茅草房就傍靠在西山东麓。从这里转朝北顺山坞行走。

其坞西傍白蜡,东瞻罗庄,南去甚遥,则罗庄自西界老脊分枝而东环处也。坞中时有土冈自西界东走,又有石峰自东界西突。路依西界北行,遥望东界遥峰下,峭峰离立,分行竞颖,复见粤西面目。盖此丛立之峰,西南始于此,东北尽于道州,磅礡数千里,为西南奇胜,而此又其西南之极云。过兴哆啰北,一重土冈东走,即有一重小水随之。想土冈之东,有溪北注,以受此诸水。数涉水逾冈,北五里,望西山高处有寨,聚居颇众,此儸儸寨也。又北二里,有池在东冈之下,又北二里,有池在西冈之下,皆冈坞环转,中洼而成者。
山坞西靠白蜡山,东望罗庄山,南边延伸很远,是罗庄山从西部分出的支脉向东环绕之处。坞中时常有土冈从西向东伸去,还有石峰从东部向西突起。道路顺着西边往北走,遥望东边远峰之下,峻峭的山峰分开耸立,排列成行,脱颖争异,又呈现出广西的风貌。大致这一类丛林般耸立的山峰,西南从这里开始出现,东北到道州结束,气势磅礴地分布在数千里之内,是西南地区的奇妙景观,而这里又是这胜景的西南极边了。经过兴哆呷后往北走,上冈向东延伸一层,就有一条小河随冈东流。想来土冈东边,有向北流的河川,以便接纳这一道道的小河水。数次渡过小河、翻越土冈,往北走五里,看到西山高处有村寨,聚居的人家较多,是锣锣村寨。又往北走二里,东边冈下有池塘,再往北走二里,西边冈下也有池塘,都是冈坞环转,中洼而成的。

又北三里,有水成溪,自西而东向注,甚急,一石粱跨之,是为鲁彝桥,桥下水东南数里入穴中。越桥北,始有夹路之居。又北半里,有水自西而东注,其水不及鲁彝之半,即从上流分来,亦东里余而灭,亦一石梁跨之。二水同出于西门外白蜡山麓龙潭中,分流城东南而各坠地穴,亦一奇也。桥之南,始有盈禾之塍。又北半里,入罗平南门。半里,转东,一里,出东门,停憩于杨店。是日为东门之市。既至而日影中露,市犹未散,因饭于肆,观于市。
再往北走三里,有水形成溪流,从西向东流去,流速很急,一座石桥横跨溪流上,这是鲁彝桥,桥下的水向东南流淌数里后进入洞穴。过鲁彝桥后往北,路两边才有居家住户。又往北走半里,有条小河从西向东流,水量不到鲁彝河的一半,是从鲁彝河上游分流过来的,也是向东流一里多就不见了,也有一座石桥横跨河流上。两条河都出自罗平州城西门外白蜡山麓的龙潭中,分别流经州城东南后又各自坠入地穴,也是一处奇观。石桥南面,开始有了种满庄稼的田地。又往北走半里,从罗平州城南门进城。半里,向东转,一里从东门出城,在杨店住宿。这一天是东门的赶集日。我到时太阳正当空,集市还没散,于是在店中吃饭,到集市上看看。

市新榛子、薰鸡葼还杨店,而雨濛濛复至。时有杨婿姜渭滨者,荆州人,赘此三载矣,颇读书,知青乌术,询以盘江曲折,能随口而对,似有可据者。先是余过南门桥,有老者巾服而踞桥坐,见余过,拉之俱坐。予知其为土人,因讯以盘江,彼茫然也。彼又执一人代讯,其人谓由澂江返天上,可笑也。渭滨言:“盘江南自广西府流东北师宗界,入罗平之东南隅罗庄山外,抵八达彝寨会江底河,经巴泽、河格、巴吉、兴龙、那贡,至坝楼为坝楼江,遂东南下田州。不北至黄土坝,亦不至普安州。”第坝楼诸处与普安界亦相交错,是南盘亦经普安之东南界,特未尝与东北之北盘合耳。
买了新棒子、薰鸡萝回到杨店,而蒙蒙细雨又下了起来。当时杨店主人有个叫姜渭滨的女婿,是荆州人,上门到杨店三年了,读书较多,懂相地术,问他盘江曲折流向的情况,能随口回答,似乎言之有据。在前我过南门桥时,有位戴儒巾穿儒服的老人盘坐在桥上,见我过桥,拉我和他一道坐下。我知道他是当地人后,便讯问盘江的情况,他茫然无所知。他又拉住一个人代我询间,那个人说流到激江后返回天上,真可笑。姜渭滨说:“盘江从南边的广西府向东北流入师宗州界,流到罗平州东南边的罗庄山之外,在八达彝寨与江底河汇合,然后流经巴泽、河格、巴吉、兴龙、那贡,流到坝楼时被称为坝楼江,于是往东南流到田州。盘江不往北流到黄土坝,也没流到普安州。”但是坝楼江流经的各个地方和普安州界互相交错,这说明南盘江也流经了普安州的东南边,只是未曾和东北边的北盘江汇合。

罗平在曲靖府东南二百余里,旧名罗雄,亦土州也。万历十三年,土酋者继荣作乱,都御史刘世曾奉命征讨,临元道文作率万人由师宗进,夹攻平之,改为罗平。明年,继荣目把董仲文等复叛,羁知州何倓。文作以计出之,复率兵由师宗进,讨平之。今逐为迤东要地。
罗平州在曲靖府东南二百余里处,原名罗雄州,也是土司领地。万历十三年(1585),本地首领者继荣作乱,都御史刘世曾奉命征讨,临元道的文作率领一万军队从师宗州进攻,两面夹攻平定了叛乱,改名为罗平州。第二年,者继荣手下的土目、把事董仲文等人又发动叛乱,拘押了罗平州知州何佚。文作用计让何佚逃出,又率领军队从师宗州进攻,讨伐平定了叛乱。现今罗平州已成为滇东的要地。

罗平州城西倚白蜡山下,东南六十里为罗庄山,东北四十里为束龙山。有水自白蜡麓龙潭出,名鲁彝河,东环城,南出鲁彝桥,而东入地穴。其北有分流小水亦如之。此内界之水也。其西有蛇场河,自州西南环州东北,抵江底河,俱在白蜡、束龙二山外。其东南有盘江,自师宗东北入境,东南抵八达,俱在罗庄山外。此外界之水也。
罗平州城西靠白蜡山脚,东南六十处里是罗庄山,东北四十里处是束龙山。有水从白蜡山麓龙潭中流出,名鲁彝河,河水向东绕城流过,转向南流出鲁彝桥,然后往东注入地穴。鲁彝桥北面有分流的小河,也同样注入地穴。这是州界内的河流。罗平州西部有蛇场河,从州西南绕流到州东北,流抵江底河,所流经的地方都在白蜡山、束龙山以外。州东南有盘江,从师宗州向东北流入州境,往东南流到八达彝寨,所流经的地方都在罗庄山外。这是州界外的河流。

州城砖甃颇整。州治在东门内,俱民,惟东门外颇成阛阓. 西南二门,为贼首官霸、仲家巢,在正南八十里乌鲁河师宗界。阿吉儸儸,在州西南七十里偏头南大山下。二寇不时劫掠,民不能居。
罗平州城的砖墙很整齐。州治位于州城东门内,和百姓住家在一起,因此东门外形成很热闹的市场。州城的西门、南门,因为盗贼首领官霸、〔仲家,巢穴在罗平州正南八十里,乌鲁河流经的师宗州境。〕阿吉〔锣锣,巢穴在罗平州西南七十里,偏头哨南边的大山下。〕二寇不时地前来抢劫、掠夺,百姓不能安居。

白蜡山,在城西南十余里,顶高十余里,其麓即在西门外二里。上有尖峰,南自偏头寨,北抵州西北,为磨盘山过脉,而东又起为束龙山者也。此山虽晴霁之极,亦有白云一缕,横亘其腰如带围,为州中一景。
白蜡山在罗平州城西南十余里处,山顶高达十余里,山脚则在州城西门外二里处,山上有尖峰。白蜡山南起自偏头哨,往北延伸到州城西北,为磨盘山的过脉;向东延伸又耸立为束龙山。白蜡山即使在最晴朗的时候,也有一缕白云,像腰带般地横贯山腰,这是州中的一处美景。

束龙山,在城东北四十里。者继荣叛时,结营其上为巢窟,官兵攻围久之,内溃而破。今其上尚有二隘门。
束龙山在州城东北四十里处。者继荣反叛时,在山上安营扎寨,据为巢穴,官兵围攻了很长时间,因内部瓦解后才攻破。至今山上还有两道关隘门。

罗庄山,在城东南六十里。其山参差森列,下多卓锥拔笋之岫,粤西石山之发轫开始也。
罗庄山在罗平州城东南六十里处。其山参差不齐、森林般地耸列,山下有很多如同锥尖卓立、竹笋拔地而起的小石峰,是广西石山风貌的起始。

罗平州东至广南八达界二百里,西南至师宗州偏头哨六十里,南至师宗州乌鲁河界八十五里,西南至陆凉蛇场河界一百里,西北至旧越州界发郎九十里,北至亦佐县桃源界一百二十里,东北至亦佐县、黄草坝二百里。
罗平州东面距离广南府八达彝寨界二百里,西南方距离师宗州偏头哨六十里,南面距离师宗州乌鲁河界八十五里,西南方距离陆凉州蛇场河界一百里,西北方距离旧越州界的发郎九十里,北面距离亦佐县桃源界一百二十里,东北方距离亦佐县、黄草坝二百里。

罗平州正西与滇省对,正东与广西思恩府对,正北与平彝卫对,正南与广西府永安哨对。
罗平州正西方和云南省城相对,正东方和广西省思恩府相对,正北方和平彝卫相对,正南方和广西府永安哨相对。

十九日坐雨逆旅,阅《广西府志》。下午,有伍、左、李三生来拜。
十九日因为下雨而不能出游,在旅店中阅读《广西府志》。下午有姓伍、姓左、姓李的三人来拜访。

二十日雨阻逆旅。
二十日被雨阻拦,不能出游。

二十一日亦雨阻逆旅。
二十一日还是被雨阻拦,不能出游。

二十二日早犹雨霏霏,将午乃霁。浣濯污衣,且补纫之。下午入东门,仍出南门,登门外二桥,观鲁彝河。询之土人,始知其西出白蜡山麓龙潭,仍东入地穴者也。还入南门,上城行,抵西门。望白蜡山麓,相去仅三里,外有土冈一层;回之,鲁彝发源,即从其麓透穴而西出者也。稍北,即东转经北门。其西北则磨盘山峙焉,为州城来脉。城东北隅汇水一塘,其下始有禾畦,即东门接壤矣。其城乃东西长而南北狭者也。
二十二日早上仍然是淫雨霏霏的天气,将近中午才晴开。洗脏衣服,又缝补衣服。下午从州城东门进城,仍旧从南门出城,去南门外的两座桥上,观看鲁彝河。询问当地人,才知道鲁彝河发源于西边的白蜡山麓龙潭,并且往东流入地穴。返回城时进入南门,从城墙上走,抵达西门。眺望白蜡山麓,相距仅有三里,山麓外有一层土冈围着,鲁彝河的上源,就是从白蜡山麓穿过洞穴,然后从西边流出来。稍微向北,就往东转经过北门。北门西北边有磨盘山屹立,磨盘山是从州城过来的山脉。城东北隅汇聚着一塘水,水塘下面才有稻田,稻田就与城东门接壤。州城的地形是东西长而南北狭窄。

二十三日晨起,阴云四布。饭而后行。其街从北去,居民颇盛。一里,出北隘门,有岐直北过岭者,为发郎道,其岭即自西界磨盘山转而东行者。板桥大道,从岭南东转东北向行。
二十三日早晨起床,阴云遍布四方。饭后启程。其街道向北伸去,居民很多。一里,走出北关门,有岔道直直往北越过山岭,是去发郎的路,其岭起自西部磨盘山,然后转向东延伸;去板桥的大路,从岭南往东。

十里,有村在北山之下,曰发近德。其处南开大坞,西南即白蜡,东南即大堡营山。大堡营之南,一支西转,卓起一峰,特立于是村之南,为正案。其南则石峰参差遥列,即昨兴哆啰所望东南界山也。又东,屡有小水南去,渡之。东五里,有石峰突兀当关。北界即磨盘东转之山,南界即大堡山诸石峰,相凑成峡,而石峰当其中,若蹲虎然。由其东南腋行,南界石山森森成队南去,而路渐东北上。五里出当关峰之东,其东垂有石特立,上有斜骞向旁斜出高高伸展之势,是曰金鸡山,所谓“金鸡独立”也。又东一里,一洞在南小峰下,时雨阵复来,避入其中,饭。又东三里,东上峡脊。其脊即磨盘山东走脉,至此又度而南,为大堡营东山者也。一里,逾脊之东,其上有岐南去,不知往何彝寨。脊东环洼成坞,有小水北下,注东南坞中,稻禾盈塍。有数家倚北峰下,曰没奈德。东峰下有古殿二重,时雨势大至,趋避久之。乃随水下东南峡,峡逼路下,两旁山势,仍觉当人面而起。东行峡中二里,有水自峡南洞穴出,与峡水同东注。
转朝东北走十里,有村寨坐落在北面山下,名发近德。这里南面敞开大坞,西南是白蜡山,东南是大堡营山。大堡营山南部,一支山脉朝西转,突起一座峰,奇特地耸立在村庄南面,是正中间的案山。其南有石峰参差不齐地遥遥耸列,是以前过兴哆哆时所看到的东南部之山。又往东走,多次遇到向南流的小河,渡过这些小河。往东走五里,有座高高的石峰耸立在关口。北部是磨盘山转东延伸的山脉,南部是大堡营山诸多的石峰,南北会合形成峡谷,而石峰矗立其中,如同猛虎蹲着一般。顺着石峰东南侧行走,南部石山高耸,成行成队地向南伸去,而道路逐渐向东北上。走五里出到当关石峰东面,其东边有石头奇特地耸立着,石头上部呈现出斜斜的腾飞之势,这是金鸡山,就是所说的“金鸡独立”。又往东走一里,南边小峰下有一个洞,这时又下起阵雨,进洞躲雨,吃饭。又往东走三里,朝东攀登峡脊。这脊是磨盘山往东走向的山脉,延伸到这里后又向南伸过去,成为大堡营东边的山。一里,翻越到脊东面,其上有岔路向南去,不知通到哪一个彝寨。脊东圆形的洼地形成山坞,有条小溪从北边流来,注入东南边的山坞中,田里种满稻禾。有数户人家靠在北峰下居住,地名叫没奈德。东边山峰下有两重古殿,这时雨势来得很猛,赶忙过去避了很久的雨。于是随着小溪进入东南峡谷,峡谷很窄,路往下走,两旁的山势,觉得就耸立在人面前。往东在峡谷中走了二里,有股水从峡谷南面的洞穴流出,和峡中的溪水一齐向东流去。

又一里,有小石梁跨溪,逾之。从溪南东行,一里,溪北注峡,路东逾冈。一里余,有坞自西北来,环而南,其中田禾芃彧péngyù茂盛,村落高下。东二里,有数十家夹路,曰山马彝,亦重山中一聚落也。于是又东北一里,石峰高亘,逾其南坡,抵峰下。又东南一里,有塘在山坞,五六家傍坞而栖,曰挨泽村。
又走一里,有道小石桥横跨溪流,过桥。从溪水南岸往东走,一里,溪水往北注入峡谷,道路往东翻越山冈。走了一里多,有山坞从西北延伸过来,绕向南,坞中土地肥沃,庄稼茂盛,村落高高低低。往东二里,有数十家人居住在道路两旁,名山马彝,也是重山中的一个村寨。从这里又往东北走一里,石峰高耸横贯,越过南坡,抵达石峰下。又往东南走了一里,山坞中有池塘,五六家人沿着山坞居住,名挨泽村。

又东北二里,为三板桥。数家踞山之冈,其桥尚在冈下。时雷雨大至,遂止于冈头上寨。
又往东北走二里,到三板桥。数家人靠着山冈居住,其桥还在冈下。这时雷雨突然来临,于是就在冈头的上寨住宿。

二十四日主人炊饭甚早,平明即行。雨色霏霏,路滑殊甚。下坡即有小石梁,其下水亦不大,自西而东注,乃出于西北石穴,而复入东北穴中者。其桥非板而石,而犹仍其旧名。桥南复过一寨,乃东向行坡间。
二十四日主人很早做好了饭,我们天刚亮就出发了。雨色霏霏,道路特别地滑。下完坡后有小石桥,桥下的水流也不大,从西向东流,是从西北的石洞流出,然后又流入东北的洞中。其桥不是木板而是石头,但仍然沿用原来的桥名。过桥往南又经过一个村寨,于是往东从坡上行。

二里,有歧当峡:从东北者,乃入寨道;从直东者,为大道,从之。直东一里,登冈上。其北有坞在北大山下,即寨聚所托,中有禾芃芃焉。冈南小石峰排立冈头,自东而西,遂与北山环峙为峡。
二里,有岔道横在峡谷前:朝东北去的,是进村寨的路;一直朝东去的,是大路,我顺大路走。径直往东一里,登上山冈。冈北有山坞在北部大山下,是村寨所在之处,坞中有茂盛的庄稼。冈南小石峰排排立在冈头,从东往西走向,于是与北部山环形对峙,形成峡谷。

入峡,东行四里,逾脊北上,半里入其坳。其北四峰环合,中有平坞,经之而北,西峰尤突兀焉。北半里,又穿坳半里,复由峡中上一里,直抵北巨峰下。其峰耸亘危削,如屏北障。其西有坞下坠北去,其中箐深雾黑,望之杳然。路从峰南东转,遂与南峰凑峡甚逼。披隙而东半里,其东四山攒沓,峰高峡逼,丛木蒙密,亦幽险之境也。遂循南峰之东,南向入坞,半里,乃东南上。半里,逾冈脊而东,其东有坞东下,路从冈头南向行。一里,复出南坳。其坳东西两峰,从冈脊起,路出其侧,复东向行。三里,始稍降而复上。于是升降曲折,多循北岭行,与南山相持成坞。六里,路从坞而东。又五里,稍上逾坳,南北峡始开。再东盘北岭之南三里,始见路旁余薪爂灰,知为中火之地。从其东一里下峡,始得石路,迤逦南向。平行下二里,俯见南坞甚沓。循北岭东向行一里,忽闻溪声沸然。又南下抵坞中,一溪自东而西,有石梁跨之,溪中水颇大而甚急。四顾山回谷密,毫无片隙,不知东北之从何来,不知西南之从何泄,当亦是出入于窍穴中者。欲候行人问之,因坐饭桥上。久之不得过者,乃南越桥行。仰见桥南有歧蹑峰直上,有大道则溯溪而东。
进入峡谷,往东走四里,越过山梁朝北上,半里进入山坳?山坳北边四座山峰环连在一起,其中有平坞,穿过平坞往北走,西边的山峰特别高大。往北走半里,又穿山坳半里,再从峡谷中上一里,一直抵达北边的巨峰下。其峰高耸横贯,陡峭如削,像座屏风堵在北面。巨峰西边有深陷的山坞往北延伸,坞中著沟深、雾气浓,看上去昏暗幽远。道路顺巨峰南面朝东转,巨峰便和南边的山峰凑成很窄的峡谷。穿越窄缝往东走半里,其东部四周群山簇拥,山峰高耸,山谷狭窄,丛林密密层层复盖,也是幽静险要的境地。于是顺着南峰东面,往南走进山坞,半里,往东南上。半里,越过冈脊往东走,冈东有山坞往东延伸,道路顺着冈头往南走。一里,又走出南坳。其坳东西两边的山峰,顺着冈脊耸起,路从其侧出去,又往东面走。三里,才稍稍下坡就又往上走。从此道路上下曲折,大多顺北岭走,北岭和南山相对成坞。走六里,道路顺着山坞向东走。又五里,逐渐往上越过山坳,南北走向的峡谷方才开阔。再往东绕着北岭南面走了三里,才看到路旁有余下的木柴和灰烬,知道是途中烧火做饭的地方。从这里往东下一里到峡谷,开始有石头路,曲折连绵往南伸去。平缓地朝下走了二里,低头看到南边的山坞很深。顺着北岭向东走一里,忽然听到沸腾的溪水声。又往南下,抵达坞中,一股溪水从东向西流,有石桥横跨溪_匕溪中的水量颇大,水流很急。环顾四周,群山环绕,峡谷密闭,丝毫没有一点缝隙,不知道溪水从东北什么地方流来,也不知道向西南什么地方流去,想来也都是从洞穴中流出、流进。想等候行人询问,因而坐在桥上吃饭。很久都没有人路过,于是过桥往南走。抬头看见桥南有小路顺着山峰直上,有大路沿溪水往东上。

时溪涨路渰,攀南峰之麓行。念自金鸡山东上,一路所上者多,而下者无几,此溪虽流坞中,犹是山巅之水也。东一里,循南峰东麓,转而南。隔坞东望,溪自东北峡中破崖而出,其内甚逼。路舍之南,半里,复循南峰南麓,转而西向入坞。一里,坞穷,遂西上岭。一里,逾岭头,始见有路自北来。合并由岭上南去;此即桥南直上之岐,逾高岭而下者,较此为迳直云。由岭南行,西瞰坞甚深,而箐密泉沸,亦不辨其从何流也。又南二里,转而东,循北岭南崖东向行,亦与南山下夹成坞,下瞰深密,与西坞同。东五里,其坞渐与西坞并,始知山从东环,坞乃西下者。又东向逾冈,东北一里,度一脊,其脊东西度。
时逢溪水涨得淹没了道路,便顺南峰之麓攀行。回想从金鸡山开始往东上,一路上上的时候多,而下的时候几乎没有,这股溪水虽然在坞中流,仍然是山巅之水。往东一里,顺着南峰东麓走,再转向南走。隔着山坞向东眺望,溪水从东北峡谷中破崖而出,峡内非常狭窄。道路离开溪流往南走,半里,又顺着南峰南麓,向西转入山坞。一里,走完山坞,于是朝西上岭。一里,翻越岭头,就看见有路从北边伸过来。两条路合并顺着岭上往南去;仲过来的路就是桥南顺着山峰直上,又翻越高岭后下来的小路,比所走的大路直。顺着岭往南走,往西俯视,山坞很深,而且鲁沟密集,山泉沸腾,还是分辨不出泉水往什么地方流。又往南走二里,向东转,顺着北岭南崖往东走,也和南山在山下对夹成山坞,往下看坞深沟密,和西坞相同。往东走五里,其坞渐渐和西坞合并,才知道山从东边绕,坞则往西边伸下去。又往东翻越山冈,往东北走一里,翻过一道山脊,其脊东西走向。

从其东复上岭,一里,则岭东有坞南北辟。乃北转循西山行坞上,一里,坞穷。从坞北平转,逾东岭之东,共二里,有数家在路北坡间,是曰界头寨,以罗平村落东止于此也。又东行冈上二里,再上岭一里,逾而东,则有深峡下嵌,惟闻水声汹涌,而不见水。从岭上转而南行,东瞰东界山麓,石崖悬削,时突于松梢箐影中,而不知西界所行之下,其崖更耸也。南行一里,始沿崖南下。又一里,仰见路西之峰,亦变而为穹崖峭壁,极危峻之势焉。从此瞰东崖之下,江流转曲,西南破壁去;隔江有茅两三点,倚崖而居。乃东向拾级直下,一里,瞰江甚近,而犹未至也。转而北,始见西崖矗立插天,与东崖隔江对峙。其崖乃上下二层,向行其上,止见上崖而不得下见,亦不得下达,故必迂而南,乃得拾级云。北经矗崖下半里,下濒江流,则破崖急涌,势若万马之奔驰,盖当暴涨时也。其水发源于师宗西南龙扩北,合陆凉诸水为蛇场河,由龙甸及罗平旧州,乃东北至伊泽,过束龙山后,转东南抵此,即西南入峡,又二百里而会八达盘江者也。罗平、普安以此江为界,亦遂为滇东、黔西分界焉。
顺着山脊往东又上岭,一里,则岭东有南北走向的山坞。于是转北顺着西山从坞边走,一里,走完山坞。沿着山坞北端平转,越过东岭往东走,一共二里,有数家人居住在路北坡上,这里叫界头寨,因为罗平州所辖村落东边到这里为止。又往东在冈上走了两里,再攀登山岭一里,越过山岭向东走,于是有深谷往下陷落,只听到水声汹涌,但看不到水流。从岭上转向朝南走,往东俯瞰东部山麓,石头悬空,崖壁陡峭,不时地从松梢竹影中突显出来,却不知道所行走的西部山下,其崖壁更加高耸。往南行一里,开始沿着崖壁南下。又走一里,抬头看见道路西边的山峰,也变成弯形的悬崖峭壁,极尽陡峻的气势。从这里俯视东边崖壁下面,江流弯转曲折,朝西南破壁而去;江对面有两三间茅草房,背靠悬崖而坐。于是朝东顺着石阶一直下,一里,看江水离得很近,但仍然没有走到。转朝北走,才看见西部的山崖高高矗立,直插云天,和东部山崖隔江对峙。西崖是上下两层,刚才在上层行走,只看得到上层崖壁而不能看见下层,也下不到江边,所以必须迂回绕向南,才得以顺着石阶走。往北经过矗立的西崖朝下走半里,崖下濒临江流,江水急涌破崖,水势犹如万马奔腾,大概是正值江水暴涨的季节。这条江发源于师宗州西南龙扩北面,汇聚陆凉州各条河流后形成蛇场河,流经龙甸和罗平旧州,于是往东北流到伊泽,流过束龙山后,转朝东南流到这里,立即往西南流入峡谷,又流二百里后在八达彝寨汇入盘江。罗平州、普安州以这条江为界,这条江也就成为滇东、黔西的分界线。

有舟在江东,频呼之,莫为出渡者。薄暮雨止,始有一人出曰:“江涨难渡,须多人操舟乃可。”不过乘急为索钱计耳。又久之,始以五人划舟来,复不近涯,以一人涉水而上,索钱盈壑,乃以舟受,已昏黑矣。雨复淋漓,截流东渡,登涯入旅店。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恶,见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钱而后授餐,餐又恶而鲜,且嫚亵轻慢余,盖与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妇奸肠毒手,必是冯文所所记地羊寨中一流人,幸余老,不为所中耳!
江东岸有舟,我频频呼唤,没有一个人出来摆渡。夭快黑时雨停了,才有一个人出来说:“江水上涨,很难渡江,需要好几个人划船才行。”这不过是乘我急于过江而勒索钱财的计谋罢了。又过一阵,才有五个人划着船过来,又不划到岸边,却让一个人淌水上岸,索要钱财填平欲壑后,才用船载人,天已经全黑了。雨又下了起来,乘船横穿江流东渡,上岸后走进旅店。店主人外出,他的妻子狡黯而凶恶,看到划渡船的人乘我所急索取盈利,也就加信地效仿,先索要钱,然后才给饭吃,饭菜又坏又少,而且轻慢我,和那些年青人押昵并嘲笑我年老。这妇人心术不正,手段毒辣,必定是冯文所所记载的地羊寨中的那一类人,幸亏我年老,不被她看中!

江底寨乃儸儸;只此一家歇客,为汉人。其人皆不良,如儸儸之要渡,汉妇之索客,俱南中诸彝境所无者。其地为步雄属,乃普安十二营长官所辖也。土酋龙姓。据土人曰:“今为侬姓者所夺。”步雄之界,东抵黄草坝二十里,西抵此江六十里,南抵河格为广南界一百余里,北至本司十二营界亦不下三四十里,亦平原中一小邑也。
江底寨是锣锣寨,只有这一家旅店是汉人开的。这里的人都不善良,例如锣锣要挟渡江人,汉族妇女勒索旅客,都是南中地区其他少数民族聚居地所没有过的事。这地方隶属于步雄,是普安州十二营长官司的辖地。步雄的首领姓龙。据当地人说:“龙土司的权力现在被侬姓的夺了。”步雄的地界,东边到黄草坝有二十里,西边到这条江边有六十里,南边到河格,为广南府界,有一百多里,北边到所属的十二营长官司边界也不会少于三四十里,也是平坝中的一个小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