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晨起,阴云四布,即索骑游东岩。岩在东石峰之麓,由独山入隘,度土山一重,共三里抵其下。有石笋一圆,傍石峰西麓,岩在石笋之上。〔遥见当峰半,一门西向高悬,则西洞后穿别窍。〕由南麓上跻,有两门并列,暗洞在东,明岩在西,二门俱南向。先入明岩,中高敞平豁,后一石蕊中悬。穿蕊而入,〔下坠小穴,上则垂乳窈窕,围成龛,极玲珑纤幻。龛中圆且峻,贮水一池,沉映崖壁,光影上照,绀gàn黑红色碧夺目。〕转门而西,又开一门,西向,亦明豁高爽,下临绝壁,〔即前从坞中遥见高悬者。〕其内与南门转接处,石柱或耸而为台,或垂而成龛,攒合透映,真神仙窟宅,雕镂所不能就者也。仍出南门,从其东北向,伛偻入暗洞。〔门外隘中洼,〕少下,洞遂穹然,篝火北入数丈,则玉乳倒垂骈耸,夭矫缤纷,〔底甚平。〕由其腋透隙而入,〔岐而西,峡东隙皆不数丈尽,惟直北逾乳隙进,内复宽。〕少东转,垂柱益多。平底中有堆石一方,土人号为“棺材石”,以形似也。更入,〔从石东北转,石坡高下,乳笋参差立。披窍北入,复辟一最巨室,乳柱回环,阖辟莫测。〕从此西北穿隘而下,其入甚遥,闻深处有溪成潭,下跨石为梁,上则空〔明〕透影。时误从东转,竟从别窦仍下堆石傍。欲复入觅西北隘,而易炬已多,恐一时不继,乃从故道出。闻此洞东通迁江,虽未必然,而透山而东,即为那良贼寨之地,未知果有从出处耳。余所入止得三四转,度不及其十之一二,然所睹乳柱之瑰丽,无过此者,此洞既以深诡见奇,而西畔明岩复以明透表异,合之真成二美矣。
十四日早晨起床,阴云四布,立即要来马去游东岩。岩洞在东面石峰的山麓,由独山走入山隘,越过一重土山,共三里来到洞下。有一根圆石笋,依傍在石峰西麓,岩洞在石笋之上。远远望见正当山峰半腰,一个洞口向西高悬着,是西洞穿到后面另外的洞穴。由南麓上登,有两个洞口并列,暗洞在东边,明洞在西边,两个洞口都向南。先走入明洞,洞中高敞平豁,后面一朵石花悬在中央。穿过石花进去,下边陷成小穴,上面却垂挂着窈窕秀丽的石钟乳,围成石完,极其玲珑剔透,纤巧奇幻。石完中间又圆又高峻,贮有一池水,崖壁沉映在水中,光影上照,青碧夺目。由洞口转向西走,又开有一个洞口,向西,也是明朗高敞,下临绝壁,就是先前从坞中远远望见高悬着的洞口。洞内与南洞口转接之处,石柱有的耸为高台,有的下垂成石完,簇拥闭合,光明透映,真是神仙洞府,不是能雕凿镂刻成的。仍出到南洞口,从它的东北方向,弯腰走入暗洞。洞口外边窄中间下洼,稍下走,洞于是育然隆起,点燃火把向北深入数丈,就见白玉状的钟乳石倒垂,成群耸立,屈饶曲折,缤纷争呈,底部很平坦。由钟乳石旁的缝隙钻进去,岔向西边,峡谷东面的缝隙都是不到几丈便到了头,唯有正北方穿过钟乳石间的缝隙进去,里面又宽起来。略微向东转,下垂的石柱更多。平坦的洞底中央有一堆方形岩石,当地人称为“棺材石”,因为形状相似。再进去,从棺材石向东北转,石坡高低不一,石乳石笋参差而立。穿过石窍往北深入,又辟开一处最大的巨室,钟乳石柱环绕,开合无法探测。从此处向西北穿过隘口下走,进去之处十分遥远,听说深处有溪水流成潭,岩石下跨成为桥梁,顶上是空中透进来的明亮光影。此时错从东面转去,竟然从别的洞穴仍下到那堆岩石边。想再进去找西北面的隘口,但所换的火把已经很多,担心一时接不上,只得从原路出来。听说此洞往东通到迁江县,虽然未必这样,但通到山的东面,就是那良盗贼山寨所在的地方了,不知果然有从那里出去的地方。我所入之处只得以转过三四处,估计不到它的十分之一二,然而所看到的钟乳石柱的瑰丽,没有超过此处的了。此洞既以幽深诡异见奇,而西侧的明洞又以明亮通透显出异姿,它们合在一起真成了两处美景了。
出洞,仍下山西北行,一里半抵独山。从其北而西,又一里半,饭于后营。杨君统营兵骑而送余,遂下山北行。东西两山,一石一土,相持南下,有小水南流于其中,经后营而南,金鸡隘之北,乃西南坠壑而去,即琴水桥之上流也。从此北望,直北甚遥;南望则金鸡石峰若当门之标。后营土山头南尾北,中悬两界之中,西南走而尽于三里,遂结为土脉之尽局云。北行八里,有土脊自西而东,横属于两界之中,则南北分水之脊也,南入于杨渡,而北遂入罗木渡焉。逾脊北二里,为那力村,又三里为玄岸村。二村俱在东石峰之下,昔皆民居,今为八寨贼所踞矣。又北三里,水从直北去,路西穿土山之腋。一里西下,则土山复东西夹而成坞。又北十里,是为蓝涧,俱贼村矣。贼首蓝海潮者,家西山下。有涧从其前北流,溯之行,北一里半,有石山突于坞东,由其西麓逾小坡,即为周安界矣。又二里,一村在东山麓,曰朝蓝。前涧中有潭,深汇澄澈,自是而北,遂成拖碧漾翠之流,所云“蓝涧”者,岂以此耶?蓝涧本三里之顺业里属。今南抵那力过脊之地,俱为八寨余孽所踞,而蓝海潮则其魁也。由蓝涧而北抵罗木渡,南抵左营,中开天成直夹,皆土山也。其两石山:西为寨垒、都者、剥丁,东为罗洪、那良。东西皆贼薮。朝蓝昔本周安属,今北抵周安亦俱为诸蘁wù逆贼,造反者所踞,并周安亦岌岌矣。由朝蓝随涧东岸又北五里,转而东逾土山,北下一里,复行坞中。
出洞来,仍下山往西北行,一里半抵达独山。从山北往西,又走一里半,到后营吃饭。杨君率领营兵骑马送我,于是下山往北行。东西两面的山,一面是石山一面是土山,相对向南下延,有小溪向南流在其中,经后营往南流,到金鸡隘的北面,于是向西南坠入壑谷中流去,就是琴水桥的上游了。从此处向北望去,正北延伸很远;向南望去,金鸡峰耸立如立在洞口的标杆。后营的土山起于南面,止于北面,中间悬隔在两列山之中,向西南延伸而后在三里城到了尽头,终于盘结为土山,是山脉的尽头处。往北行八里,有土山山脊自西延向东,横向连接在两列山的中间,是南北分水的山脊,南面的流入洋渡,而北面的便流入罗木渡。越过山脊向北走二里,是那力村,又走三里是玄岸村。两村都在东面的石峰之下,从前都有百姓居住,如今被八寨的盗贼盘踞着了。又向北三里,水流从正北流去,路向西穿过土山的侧旁。向西下走一里,就见土山又在东西两面夹成山坞。又向北十里,这是蓝涧,都是盗贼盘踞的村庄了。盗贼首领蓝海潮,家在西山下。有山涧从村前往北流,溯涧行,向北一里半,有座石山突起在山坞东边,由石山西麓越过小坡,就是周安镇的地界了。又走二里,一个村庄在东山山麓,叫朝蓝。村前山涧中有个水潭,蓄水深碧澄澈,从这里往北,便成了拖碧漾翠的水流,所谓的“蓝涧”,莫非是因为这个吗?蓝涧本来是三里顺业里的属地。如今南边到达那力村山脊延过之地,全被八寨的余党所盘踞,而蓝海潮是他们的首领。〔由蓝涧往北抵达罗木渡,南边抵达左营,中间拓开一条天然形成的直峡谷,都是土山。它两面的石山:西边是寨垒、都者、剥丁,东面是罗洪、那良。东西都是盗贼聚集之地。〕朝蓝本来是周安镇的属地,如今往北到达周安也全被众叛贼所盘踞,连周安也岌岌可危了。由朝蓝沿山涧东岸又向北走五里,转向东越过土山,往北下山一里,又行走在坞中。
三里,出坞。又西行一里,始见前溪从土山西畔北注,与石山西峡之涧合而东来,遂有汤汤之势。涉溪北上,溪亦折而北,不半里,是为周安镇。数家之聚,颓垣败址,在溪西岸,而溪东膏腴俱为贼踞,不可为镇矣。所云镇者,是为周安,其西南为古鹏今作古蓬,其北曰苏吉今作思吉,总名三镇。盖界于八寨之中者也。今周安仅存,古鹏全废,惟苏吉犹故,昔有土镇官吴姓者,以青衫平民所衣服装居宾州,未袭其职。其子甫袭而死。后委哨官及古零司九司之一。兼摄之,而古零鞭长不及。
三里,走出山坞。又向西行一里,这才见先前的溪水从土山西侧往北流注,与石山西峡的山涧合流后往东流来,竟然有浩浩荡荡的水势。涉过溪水向北上走,溪流也折向北,不到半里,这就是周安镇。是个几家人的村落,墙垣倒塌房基残破,在溪水西岸,而溪东肥沃之地尽为盗贼占据,不能成为镇了。所说的镇的政区,这里是周安镇,它西南的是古鹏镇,它北面的叫苏吉镇,合称三镇。原来是隔在八寨之中的政区。今天仅存周安,古鹏全部废除,唯有苏吉仍然如故。从前有个姓吴的土镇官,以卑微的身份居住宾州,未承受官职。他儿子刚刚接受了官职便死了。后来委任哨官及古零司〔是九司之一。〕兼任代理州职,可古零司鞭长莫及。
前年,八寨贼由此劫上林库银,为上林县官所申,当道复觅吴氏之遗孤仍袭。其孤名承祚,才十二岁,父即前甫袭而死者。其外祖伍姓者号娱心,乃宾州著姓,游大人以成名者。甫自宾州同承祚到镇,见周安凋敝,以承祚随师卒业于苏吉。而伍适返周安,见余至,辄割牲以饷。土司以宰猪一味献客为敬。盖杨君昔曾委署此镇,见其送余,非直重新客,犹恋旧主也。
前年,八寨盗贼由这里去抢劫了上林县的库银,被上林县县官申告,当局又找来吴家遗下的孤儿仍让他袭职。那个孤儿名叫承柞,才十二岁,父亲就是从前刚袭职就死掉的人。他的外祖父是一个姓伍的人,别号叫娱心,是宾州的大姓,是个与大人物交游成名的人。刚从宾州同吴承柞到镇上,见周安镇凋敝,让吴承柞在苏吉跟随老师学完学业。而姓伍的恰好返回周安,见我来到,就宰牲口款待。〔土司把宰猪这一种食物献给客人看做是敬客。〕原来杨君从前曾被委任代理此镇,姓伍的款待我,不仅是敬重新客人,而且还怀恋旧主人。
是晚复同杨、伍二君北二里游罗隐岩。岩在镇之西北隅,乃石峰西断处。盖大溪南经周安之前而北至此,有土垣一周,为旧宾州南丹卫遗址,乃万历八年征八寨而镇此者。后卫移三里,州移故处,而此地遂为丘墟,今且为贼薮,可恨也。按《一统志》,罗洪洞在上林县东北四十五里,为韦旻,则罗洪昔亦上林属,而后沦于贼者也。由土垣北直去为苏吉、罗木渡大道,由土垣西向入石峰隘,有数家倚隘侧,为罗寨村。村前石峰特起,岩穴颇多,但浅而不深。其西麓为罗隐岩,岩横裂如榻。昔有儒生过此,无托宿处,寄栖此中,题诗崖上,后人遂指为罗隐。其题句鄙俚,而诸绕戎巡逻的军官过之,多有继题其下者,岂以其为崔浩耶?是晚还宿周安,作谢陆君书畀杨。
这天晚上又同杨、伍二君往北走二里去游罗隐岩。岩洞在镇子的西北偶,是石峰在西边断开之处。大溪从南面经周安的前边往北流到此地,有土墙一圈,是旧宾州、南丹卫的遗址,是万历八年(1580)征八寨时迁来镇守此地的。后来南丹卫迁到三里城,宾州迁到原处,而此地便成为废墟,如今快要成为盗贼聚集之地,可恨呀!据《一统志》,罗洪洞在上林县东北四十五里,是韦曼隐居之地,那么罗洪洞从前也是上林县的属地,是以后沦于贼手的。由土墙一直向北去是去苏吉、罗木渡的大道,由土墙向西走入石峰隘口,有数家人靠在隘口一侧,是罗寨村。村前石峰独耸,洞穴很多,但浅而不深。石峰西麓是罗隐岩,岩石横着裂开如像卧床。从前有个儒生路过此地,无投宿的地方,寄宿在这里边,题诗在石崖上,后人便指认为罗隐岩。他的题句十分粗俗,而出巡的诸将路过这里,有很多在它下面接着题诗的,难道把他当做是崔浩吗?这天晚上返回周安镇住宿,写了感谢陆君的信交给杨君。
十五日早雨霏霏,既饭少霁,遂别杨君,伍君骑而送余,俱随大溪西岸北行。
十五日清早淫雨霏霏,饭后略微转晴,于是告别杨君,伍君骑马送我,一同沿大溪的西岸往北行。
〔石峰西突路左,峰四面多开穴窍,中空,第高莫能上。北又有荔枝岩,深黑,须炬入,闻中有荔枝盆。〕于是东西两界俱石峰,无复土山中间矣。
石峰的西面突起在路左,石峰四面多开有洞穴,中间是空的,只是太高不能上去。北面又有个荔枝岩,又深又黑,要有火把才能深入,听说洞中有荔枝盆。到这里东西两列全是石峰,不再有土山夹在其中了。
〔先北涉一小水,又北涉一涧,水皆东向入大溪。共四里,小峰当坞立,嵌空多穴,乃下流镇山,亦如三里之独山,但南北易位耳。〕北六里,山峡中拓,聚落倚西峰下,是为苏吉镇。伍君留余入头目栏,令承祚及其师出见,欲强饭;余急辞之出,乃以多人送余行。又北三里,又有土山突两界石山中,于是升陟高下,俱随两石山之麓,而流溪渐薄迫近东界,相去差远矣。又北十五里,则一江西自万峰石峡中破隘而出,横流东去,复破万峰入峡,则都泥江即红水河也。有刳木小舟二以渡人,而马浮江以渡。江阔与太平之左江、隆安之右江相似,而两岸甚峻,江嵌深崖间,渊碧深沉,盖当水涸时无复浊流渰漫上色也。其江自曲靖东山发源,径沾益而北,普安而南,所谓北盘江是也。土人云自利州、那地至此,第不知南盘之在阿迷、弥勒者,亦合此否?渡江而北,饭于罗木堡今作墨,乃万历八年征八寨时所置者。堡兵五十余家,其头目为王姓,泣而诉予,为土贼黄天台、王平原所侵,近伤其人,掳其赀,求余入府乞示。余以其送人少,不之许。其地已属忻城,而是堡则隶于庆远,以忻城土司也。宾庆之分南北,以江为界。
先向北涉过一条小溪,又向北涉过一涧,水流都是向东流入大溪。共走四里,小峰当坞而立,中间嵌空,洞穴很多,是下游的镇山,也像三里的独山,只是南北方位变换了而已。向北六里,山峡中间拓展开,一个村落靠在西峰下,这是苏吉镇。伍君留我进入头目的竹楼中,命令吴承作及他的老师出来见我,想强留吃饭;我急忙告辞他们出来,于是派了很多人为我送行。又向北三里,又有土山突起在两列石山之中,从这里起上上下下地爬升,都是沿着两面石山的山麓,而溪流渐渐逼近东面一列山,相距较远了。又向北走十五里,就见一条江水从西面的万峰石峡中冲破隘口流出,横向流往东去,再度冲破万峰流入峡中,就是都泥江了。有两条用树挖空的独木小舟渡人,而马浮在江中渡过去。江面宽处与太平府的左江、隆安县的右江相似,但两岸非常高峻,江流嵌在深深的山崖之间,江水澄碧深沉,大概是正当江水干涸时节不再有浊流漫淹染上颜色了。此江从曲靖东山发源,经沾益州往北流,经普安州往南流,就是所谓的北盘江了。当地人说是从利州、那地州流到此地的,但不知南盘江是从阿迷州、弥勒州发源的水流,也汇合进这条江里没有?渡到江北岸,在罗木堡吃饭,是万历八年征八寨时设置的。堡内驻军有五十多家,他们的头目姓王,哭着告诉我,被当地盗贼黄天台、王平原侵扰,近来伤了他的人,抢走了他们的资财,求我进府后去请求指示。我因为他送行的人少,没有答应他。此地已属于忻城县,但此堡却隶属于庆远府,因为忻城县是土司。宾州县、庆远府分在南北,以都泥江为界。
堡北,东西两界石山复遥列,而土山则盘错于中。北复有小江,北自山寨而来,山寨者,即永定土司也。循东山而南入都泥。路循西畔石山北上二十里,有村倚西山之麓,曰龙头村。村后石山之西,皆瑶人地。盖自都泥江北,罗木堡西已然矣。龙头村之东有水,一自北来者,永定之水也;一自东来者,忻城之水也。二水合于村前,即南流而合罗木下流者也。又北二里为古勒村,村在平坞中。村北三里,复逼小山西岸行,又五里,有小村倚西峰之麓,又有小水西自石峰下涌穴而出,东流而注于小江。截流渡小水北,又东上土坡,是为高阳站。是站在小江之西,渡江东逾峰隘而入,共十五(里)而抵忻城;溯小江北五十里抵永定,又六十里而至庆远,亦征八寨时所置。站乃忻城头目所管者。其地石峰之后即为瑶窟。其西有彝江、想即罗木渡之上流。其内有路,自东兰、那地走南宁者从之。东石峰之后即忻城。其东界接柳州。其站始用竹肩舆(即“滑竿”),盖土俗然也。自三里马至周安,周安马至高阳高阳换舆直送至府。此地无虞,可行矣。是日共行五十余里,以渡罗木难也。
罗木堡北面,东西两列石山又远远排列,而土山便盘绕错落在其中。北面又有条小江,从北面的山寨流来,〔山寨这地方,就是永定土司了。〕沿着东山往南流入都泥江。路沿西侧的石山向北上行二十里,有个村庄靠在西山山麓,叫龙头村。村后石山的西面,都是瑶人的地方。大体上自都泥江以北,罗木堡以西已是这样了。龙头村的东边有水流,一条自北面流来的,是源自永定司的水流;一条自东面流来的,是源自忻城县的水流。两条水流在村前合流,马上往南流而后会合罗木渡下游的水流。又向北二里是古勒村,村子在平坦的山坞中。从村北走三里,又逼近小山沿小江的西岸走,又是五里,有个小村子背靠西峰的山麓,又有条小溪自西面的石峰下从洞穴中涌出来,向东流注于小江中。横渡到小溪北岸,又向东爬上土坡,这是高阳站。这个骤站在小江的西面,渡过江往东穿越山峰隘口进去,共十五里便到忻城;溯小江往北走五十里到达永定司,再走六十里便到庆远府,也是征八寨时设置的。骚站是忻城的头目管理的。〔此地石峰的后面就是瑶人的巢穴。它西面有条夷江,猜想就是罗木渡的上游。山内有路,从东兰州、那地州去南宁府的人走这条路。东边石峰的后面就是忻城。它东面与柳州府接界。这个骚站开始用滑竿,原来当地习俗都是这样。从三里骑马到周安,从周安骑马到高阳站,在高阳站换成滑竿一直送到府城。此地不会出意外,可以走路了。〕这天共走五十多里,因为渡罗木渡困难。
十六日晨起,阴如故。夫自龙头村来,始缚竹为舆,既而北行。十里,东西两界石山中土山渐无,有石山突路左,小江由其东,路出其西。又北十里,西界石山突而东出,是为横山,乃忻城、永定分界处也。缘山嘴盘崖北转,巉石嵚崎,中独淋漓滑淖,间有行潦停隙中,崖路颇高而独若此者,以上有重崖高峙,故水沥其下耳。然磊石与密树蒙蔽,上下俱莫可窥眺。间从隙间俯见路石之下,石裂成潭,碧波渊澄,涵影深閟,又或仰见上有削云排空之嶂,透丛而出,或现或隐,倏高倏下,令人恍惚。既北,两界石山犹拓而北。又八里,有石峰一枝中悬,坞分而为二,其一通西北,其一通东北。余循西北坞溯流入,又五里,复有峰中突,小江缘其东出,路逾其西入。又二里,有数十家倚中峰之北,是为头奎村今作头盔以中突峰形若兜胄也。饭于头目何姓者家。自横山之北,皆为山寨今作三寨地。弘治间,都御史邓迁瓒奏置永定长官司,长官韦姓,隶府。其西又有永顺司,土官名邓宗胜。嘉靖间调二土司兵至吾乡剿倭者,所云狼兵是也。既饭,日色忽霁。北向坞中行,始循东界石山矣。五里,抵永定司,即所谓山寨也。土官所居村在西界石山下,欲留余止宿,余以日才过午,不人而行。渐闻雷声隐隐。又北二里,西截坞而过。坞中有石潭,或断或续,涵水于中,即小江之脉也,水大时则成溪,而涸则伏流于下耳。于是复循西界石山而北,又五里,有峰当坞立,穿其腋而北,坞遂西向而转,于是出又成南北二界矣。其时黑云自西北涌起,势如泼墨,亟西驰七里,雨大至,避之石壁堡今作右别之草蓬下。石壁堡在北山之麓,堡适被火,欲止其间,无宿处。半晌雨止,乃西二里,逾岭坳,此乃东西分水之脊也。南北俱石山如门,逾门西出,始扩〔然〕大开,中皆土阜高下。循石峰之西麓,北向升陟土阜,其上多回环中洼,大者如塘,小者如井,而皆无水,俯瞰不见其底。〔水由地行,此其中坠去,一如太平府所见。〕北行五里,始下土山坞中。其水东北去,路复北透石峰之隘,此处又石峰一支自西而东。一里出隘,又一里,于东峰之麓得一村,曰草塘,乃冯挥使之家丁也。头目曰东光,言其主在青塘今作清塘,今且往南乡。余以陆君书令其速传去。
十六日早晨起床,天照旧阴着。脚夫从龙头村来,开始用竹竿绑成滑竿,不久往北行。十里,东西两列石山中土山渐渐消失,有石山突立在路左,小江由山东面流,路经过山的西边。又向北十里,西面一列石山向东突出来,这是横山,是忻城县、永定司的分界处。沿山嘴绕着山崖向北转,嵘岩高险,中间唯独有湿淋淋溜滑的泥淖,间或有流水停积在石缝中,山崖上的路相当高,可唯独此处像这样的原因,是由于上面有重重山崖高高矗立着,所以水滴落到这下面罢了。然而乱石与密树蒙密荫蔽,上下都无法窥视。偶然从缝隙间俯身见到路石之下,岩石裂成深潭,碧波渊深澄澈,潜影幽深,又间或抬头见到上面有削云排空的山峰,透过树丛现出来,或隐或现,时高时低,令人神志恍惚。到北面后,两面石山仍然向北拓展。又走八里,有一支石峰悬在中央,山坞分为两条,其中之一通向西北,另一条通向东北。我沿着通向西北的山坞溯江流进去,又是五里,又有山峰突立在中央,小江沿山峰东面流出去,路穿过山峰西面进去。又行二里,有数十家人依傍在中立山峰的北麓,这是头奎村,是因为突立在中央的山峰形状有如头盔。在姓何的头目家中吃饭。从横山的北面起,都是山寨的辖地。弘治年间(1488-1505),都御史邓廷攒奏请设置了永定长官司,长官是韦姓,隶属于庆远府。〔它西面又有个永顺司,土司名叫邓宗胜。嘉靖年间(1522?1566)调两土司的兵到我家乡清剿楼寇,就是所说的狼兵了。〕饭后,天色忽然晴开。向北行走在山坞中,开始沿东面一列石山走了。五里,抵达永定司,就是所谓的山寨了。土司所住的村子在西面一列石山之下,想留下我住宿,我因为时间才过中午,不进村便走了。渐渐听到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又向北二里,往西截过山坞。坞中有石水潭,时断时续,在潭中涵养着水源,就是小江的支流了,水大时就流成溪,干涸时便潜流在地下。从这里再沿西面一列石山往北行,又走五里,有山峰正当坞中而立,穿过它的侧边往北走,山坞于是向西转去,到这里山又成南北两列了。此时黑云从西北方涌起,势如泼墨,急忙向西疾行了七里,大雨暴降,到石壁堡的草棚下躲雨。石壁堡在北山山麓,堡中恰好被火烧过,打算停宿在其中,没有住处。半晌雨停了,于是向西二里,越过岭坳,这是东西两面分水的山脊。南北都有石山如门一样,穿过门向西出来,这才豁然变得十分开阔,其中都是高低不一的土阜,就是与永顺司接界的地区,南面就是成丛攒合的石峰,都是瑶人巢穴。沿石峰的西麓,向北升登在土阜间,土阜上有许多四面环绕中央下洼之处,大的如水塘,小的似水井,但都没有水,俯瞰不见它的底。水由地下流,这些都是其中下陷之处,全像在太平府见到的。往北行五里,这才下到土山山坞中。这里的水向东北流去,路又一次穿过石峰的隘口,此处又有一支石峰自西延向东。一里后走出隘口,又走一里,在东峰的山麓见到一个村庄,叫草塘,村里人是冯指挥使的家丁。头目叫东光,说他的主人在青塘,今天暂且去了南乡。我拿出陆君的信命令他从速传递去。
冯名润,二年前往泗城(今凌云县),而泗城土官岑云汉加衔副总兵,欲冯以属礼见。此地明官至土俱以宾主论,冯不从。岑拘其从者送狱中,冯亦淹留不听行,复不给粮,从者半毙。陆君以出巡至,始带出之。陆君之第三郎并两仆亦死其中。故陆君不听余从泗城行,而送余由此,托冯与南丹导余焉。是晚宿东光栏上。
〔冯指挥使名叫润,两年前去卿城州,而泅城州的土司岑云汉加授了副总兵的头衔,要冯润以下属的礼仪相见。此地的流官到土司境内都按宾主相待,冯润不听从。岑云汉拘捕了他的随从送到监狱中,冯润也滞留下来不准走,又不给粮吃,随从一半死去。陆君出巡时来到,这才把他带出来。陆君的三儿子及两个仆人也死在狱中。所以陆君不让我从洒城州走,而送我经由此地,托付冯润与南丹州为我引路。〕这天晚上住宿在东光的饮楼上。
十七日天甚晴霁。从草塘北行,其地东西两界复土出排闼。
十七日天十分晴朗。从草塘往北行,此地东西两列又有土山似门扉样排列。
先从东麓横过西麓,坞中有水成塘,而断续不成溪,亦犹山寨之北也。塘之北始成溪北流,路从其西。从西峰北行五里,有山中坞突,水由其东,路由其西。入峡二里,东逾一隘又一里,复北行七里,又一小水横亘两山北口,若门阈然。由其西隘出,于是东西两界山俱北尽,其外扩然,又成东西大坞矣。西界北尽处,有石突起峰头,北龛独有红色一方内嵌,岂所谓“赤心北向”者耶?又北竟土坂五里,乃下坠土夹中,一里抵夹底。又从夹中行一里,得五蛩桥,有水自西而东出桥下,其势颇大,乃土山中之巨流也。逾桥北又三里,复有石山一支自西而东,穿隘北出,其东即为南山寺,龙隐洞在焉。有水自其东谷来,即五蛩桥东流之水,至黄冈而分为二流,一东径油罗村入龙江下流,一西北经龙隐之前,而北过庆远东门入龙江。出隘北又皆土山矣。又五里,抵庆远〔府之〕南门今宜山县。于是开东西大夹,其南界为龙隐、九龙诸山,北界即龙江北会仙、青鸟诸山,而江流直逼北山下,江南即郡城倚之。其城东西长而南北狭。
先从东麓横过到西麓,坞中有水积成塘,但断断续续不成溪流,也像山寨的北面一样。水塘的北面开始形成溪流往北流去,路从它西边走。从西峰下往北行五里,有座山突立在山坞中央,水由它东面流,路由它西面走。入峡后走二里,向东越过一个隘口又走一里,再往北行七里,又有一条小溪横亘在两座山北面的山口前,好像门槛一样。由它西边的隘口出去,在这里东西两列山都到了北面的尽头,这以外十分宽广,又成了东西向的大山坞。西面一列山在北面的尽头处,有岩石突起在峰头,北面的石完中单独有一块红色嵌入里面,莫非是所谓的“赤心向北”的地方吗?又向北五里走完土坡,于是下坠到土山峡谷中,一里到达峡谷底。又从峡谷中行一里,走到五拱桥,有水流自西往东流出桥下,水势相当大,是土山中的巨流。越过桥往北又走三里,又有一支石山自西延向东,穿过隘口向北出来,它东面就是南山寺,龙隐洞在这里。有水流从它东边的山谷中流来,就是五拱桥下往东流的水,到黄冈便分为两条支流,一条往东经油罗村流入龙江的下游,一条向西北流经龙隐洞之前,而后向北经过庆远府东门流入龙江。出到隘口北边又都是土山了。又走五里,抵达庆远府的南门。在这里拓开为东西相夹的大峡谷,它南面一列是龙隐洞、九龙洞诸山,北面一列就是龙江北面的会仙山、青鸟山诸山,而江流直逼到北山下;江南就是府城依傍之处。庆远府城东西长而南北窄。
从城南西抵西城外,税驾于香山寺。日才午,候饭,乃入城,复出南门,抵南山,游龙隐。先是,余过后营,将抵蓝涧,回顾后有五人者追而至。问之,乃欲往庆远而阻于蓝涧不敢入,闻余从此道,故随而往者。杨君令偕行队伍中。及杨君别去,一路相倚而行,送至香山寺乃谢去。及余独游至此,忽见数人下山迎,即此辈也,亦非庆远人,俱借宿于此。余藉之束炬携火,先游龙隐,出,又随游双门洞。既出,见此洞奥而多不能卒尽,而不忍舍去。乃令顾仆留宿香山,令一人同往取卧具,为宿此计。余遂留此,更令两人束炬秉火,尽探双门二洞之奇。出已暮,复入龙隐,令两人秉炬引索,悬下洞底深阱。是夜宿龙隐。
从城南向西抵达西城外,停宿在香山寺。时间才到中午,等候开饭,于是进城。又走出南门,抵达南山,游览龙隐洞。这之前,我过了后营,将到达蓝涧时,回头看见后面有五个人追来。盘问他们,是想去庆远府却被阻在蓝涧不敢进去的人,听说我从此条路走,所以尾随而来的。杨君命令他们一同跟在队伍中走。及杨君辞别离开后,我们一路上互相依靠,到香山寺他们才告谢走了。到我独自一人游到此地时,忽然见有几个人下山来迎接,就是这些人了,也不是庆远府人,都寄宿在此地。我借助他们捆了火把带上火种,先游龙隐洞,出来,又跟随游了双门洞。出洞后,见这里的洞又深又多不能在仓碎间游完,又不忍心放弃离开。于是命令顾仆留宿在香山寺,命令一个人一同去取铺盖,为住宿在此地做准备。我就留在此处,另外命令两个人捆好火把举着,探完了双门洞两个洞中的奇境。出洞已经天黑,再次进入龙隐洞,命令两人举着火把拉住绳子,坠下洞底的深阱。这天夜里住在龙隐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