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九 粤西游日记十

徐霞客 Ctrl+D 收藏本站

二十五日,自阳朔东南渡头发舟,溯流碧莲峰下。由城东而北,过龙头山,自是石峰渐隐。十里,古祚驿。又十五里,始有四尖山在江左,其右亦起群尖夹江,是为水绿村。又北七里,有岩在江之西岸,门甚高敞,东向临江。由右腋深入,渐高而黑,久乃空濛,复东辟门焉。由岩左腋上登,其上前亘为台,后结一窦,有尼栖焉。不环堵,不覆屋,因台置垣,悬梯为道,甚觉轩爽。窦后复深陷成峡,昏黑。东下欲索炬深入,尼言无奇多险,固止之。而雷声复殷殷促人,时舟已先移兴平,遂出洞。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齐项,半里,达螺蛳峰下。其峰数盘而上,层累若螺蛳之形,而卓耸压于群峰,乃兴平东南水口山也。以前岩在其下,土人即指为螺蛳岩。余觉岩在螺峰之南,双岐低峰之麓,及入岩读碑,而后知其为蛟头,非螺蛳也。螺蛳以峰胜,蛟头以岩胜,螺蛳穹而上盘,蛟头垂而下络,不一山,亦不一名也。绕螺蛳又二里,及舟,入半里,少舣兴平。其地有溪自东北来,石山隙中,遥见巨岭亘列于内,即所趋恭城道也。崖上有室三楹,下临江渚,轩栏横缀,为此中所仅见,额曰“月到风来”,字亦飞逸,为熊氏书馆。余闯入其中,竟不见读书人也。下舟已暮,又北二里而泊。
二十五日自阳朔东南的渡口码头开船,溯江流来到碧莲峰下。由城东往北行,经过龙头山,从这里起石峰渐渐隐去。十里,到古柞释。又行十五里,这才有四座尖山出现在江左,江右也突起成群的尖峰夹住江流,这是水绿村。又向北行七里,有个岩洞在江的西岸,洞口十分高敞,向东临江。从右侧深入进去,逐渐高起并黑下来,很久才变得空檬一片,东边又开启了一个洞口。由岩洞的左侧上登,那上边前边横亘为平台,后面盘结成一个洞穴,有尼姑住在里边。没有围墙,不盖屋顶,就着平台建了矮墙,悬挂着梯子作为通道,觉得非常高敞明亮。洞穴后方又深陷成峡谷,昏暗一片。往东下去想要索取火把深入,尼姑说没有奇特之处,险阻很多,坚决阻止我。而且雷声又隆隆催人,此时船已先一步移到兴平,便出了洞。由洞左沿山麓溯江走,荒草深齐脖子,半里,到达螺狮峰下。此峰分数层盘绕而上,层层堆叠好似螺蜘的形状,而且高高耸起压过群峰,是兴平东南的水口山。由于先前的那个岩洞在它下方,当地人就指认为螺蜘岩。我觉得岩洞在螺蜘峰的南面,位于分为两岔的低峰的山麓,到进岩洞读了碑文之后,这才知道它是蛟头岩,不是螺蜘岩。螺狮峰以山峰取胜,蛟头岩以岩洞取胜,螺蜘峰隆起向上盘绕,蛟头岩低垂往下缠绕,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一个名字。绕过螺狮峰又走二里,赶上船,行半里,暂时停靠在兴平。此地有溪水自东北流来,从石山缝中,远远望见有巨大的山岭横亘着排列在里面,就是通往恭城的道路了。山崖上有三间屋子,下临江中的小洲,栏杆横横的点缀着,是这一带所仅见的,匾额上写着“月到风来”,字体也飞舞飘逸,是熊家的私塾。我闯入私塾中,竟然不见读书的人。下船时天已晚,又往北行船二里才停泊下来。

二十六日,昧爽发舟,西北三里,为横埠堡,又北二里为画山。其山横列江南岸,江自北来,至是西折,山受啮,半剖为削崖;有纹层络,绿树沿映,石质黄红青白,杂彩交错成章,上有九头,山之名“画”,以色非以形也。土语:“尧山十八面,画山九筒〔个〕头,有人能葬得,代代出封侯。”后地师指画山北面隔江尖峰下水绕成坪处为吉壤,土愚人辄戕其母欲葬之。是夕峰坠,石压其穴,竟不得葬,因号其处为忤逆地。余所恨者,石坠时不并毙此逆也。舟人泊舟画山下晨餐。余遂登其麓,与静闻选石踞胜,上罨yǎn掩盖彩壁,下蘸绿波,直是置身图画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无所着足。若缘梯缀级于石纹之间,非直空中楼阁,亦画里岩栖矣。
二十六日黎明开船,往西北三里,是横埠堡,又往北二里是画山。此山横列在漓江南岸,江水自北流来,到了此地向西折去,山体受到侵蚀,一半剖为陡削的悬崖;有石纹一层层交织在一起,绿树沿岸映衬,石质呈黄、红、青、白之色,各种色彩交错成花纹,上边有九个头,山之所以起名叫“画”,是根据颜色而不是根据形状。〔当地谚语:“尧山十八面,画山九个头,有人能葬得,代代出王侯。”后来风水先生指出,画山北面隔江的尖峰下江水环绕成平地之处是吉地,当地的一个蠢人便残杀了自己的母亲想要葬在那里。当天傍晚山峰坠落,岩石压住了那个墓穴,终于不能葬下去,因此把那地方称为怜逆地。我感到遗憾的是岩石坠落时不一起砸死这个不孝之子。〕船夫把船泊在画山下吃早餐。我于是登上画山山麓,与静闻选了块岩石盘坐在这景色优美的地方,上方覆盖着彩色的石璧,下边蘸着绿色的水波,简直是置身于图画之中了。崖壁的半中腰,有个洞向北,远望它非常深,上下都无处落脚。如果沿着石纹之间有梯子或石阶,不仅只是空中楼阁,也如置身在图画中隐居在岩穴中。

〔返而登舟,〕又北一里,上小散滩。又北二里,上大散滩。又北七里为锣鼓滩,滩有二石象形,在东岸。其处江之西涯,有圆峰端丽;江之东涯,多危岩突兀。〔其山南岩窍,有水中出,缘突石飞下坠江,势同悬瀑。粤中皆石峰拔起,水随四注,无待破壑腾空。此瀑出崇窍,尤奇绝。〕
返回来登上船,又向北行一里,上了小散滩。又往北二里,上了大散滩。又往北七里是锣鼓滩,河滩上有两块岩石似大象的形状,在东岸。此处江的西岸,有座圆峰端庄秀丽;江的东岸,有很多高岩突兀。此山南面的岩洞中,有水从洞中流出,顺着突出的岩石向下飞洒坠入江中,势同悬空的瀑布。粤中都是石峰拔地而起,水顺势四处流淌,无须穿破壑谷腾空而下。此条瀑布从高高的岩洞中流出,尤其奇妙绝伦。

又北八里,过拦州。〔西北岸一峰纯透,初望之,疑即龙门穿穴,以道里计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转西北向,又三里,为冠岩。〔先是江东岸崭崖,丹碧焕映,采艳画山。冠岩即在其北,〕山上突崖层出,俨若朝冠。北面山麓,则穹洞西向临江,水自中出,外与江通。棹舟而入,洞门甚高,而内更宏朗,〔悉悬乳柱,惜通流之窦下伏,无从远溯。〕壁间有临海王宗沐题诗,号敬所,嘉靖癸丑学宪。诗不甚佳,时属而和者数十人,吉人刘天授等。俱镌于壁。觇玩久之,棹舟出洞,〔望隔江群峰丛合,忆前拦州所见穿山当正对其西,惜〕溪回山转,〔并其峰亦莫能辨识。顷之,〕矫首北见皎然一穴,另悬江东峰半,即近在冠岩之北。急呼舟人舣舟登岸,而令其以舟候于南田站。余乃望东北峰而趋,一里,抵山腋。先践蔓凌巉,既乃伏莽穿棘,半里逾岭坳。度明穴在东,而南面之崖绝不可攀,反循崖北稍下悬级,见有叠石阻隘者,知去洞不远矣。益北下,则洞果南透。其山甚薄,上穹如合掌,中罅。北下俱巨石磊落,南则峭崖悬亘,故登洞之道不由南,而由北云。洞右复有旁门复室,外列疏楞,中悬团柱,分帏裂隙,东北弥深,似昔有居者。而洞北复时闻笑语声,谓去人境不远,以为从北取道,可近达南田。时轰雷催雨,亟出明洞,北隅则巨石之隙,多累块丛棘,宛转数处,北望一茅甚迩近,而绝不可通。不得已,仍逾四坳,循前莽南下,幸雷殷而雨不至。一里,转至西北隅,又得一洞。南北横贯。其北峰之麓,自冠岩来,此为北峰。北端亦透,而不甚轩豁。仍出南门,遂西北行平畴中。禾已将秀,而槁无滴水,时风雨忽至,余甚为幸之。〔其西隔江屏立者,皆穹崖削壁,陆路望之,更觉峥嵘;东则石峰离立,后托崇峦。〕共四里抵南田驿,觅舟不得,遂濒江而北,又一里,乃入舟。舟人带雨夜行,又五里,泊于斗米、寸金二滩之间。中夜仰视,萤阵烛山,远近交映。以至微而成极异,合众小而现大观,余不意山之能自绘,更无物不能绘也。
又向北行八里,路过拦州。西北岸上有座山峰全部穿透,开初望见它,怀疑就是龙门的穿洞,按里程来计算它,才知道是另一座穿洞的山峰,先前因为夜里行船错过了它罢了。船转向西北行,又走三里,是冠岩。这之前江东岸有高峻的山崖,红绿之色鲜明映照,色彩的艳丽似画山。冠岩就在它的北面,山上层层石崖突出来,俨然似上朝时戴的帽子。北面的山麓,就有弯窿的洞穴向西临江,水从洞中派出来,外边与江流相通。划着船进去,洞口非常高,洞内更加宏大明朗,全部垂吊着钟乳石柱,可惜通水流的洞穴低低下伏,无从溯流远入。洞壁上有临海人王宗沐题的诗,〔别号敬所,是嘉靖癸丑年(嘉靖三十二年,1553)的上级学官。〕诗不怎么好,当时跟着应和的有几十人,〔是吉人刘天授等人。〕全都刻在洞壁上。观览玩赏了很久,划船出洞,望见隔江处群峰聚合,回想起先前在拦州见到的有穿洞的山应当对着它的正面,可惜山回水转,连它是哪些山峰也没能辩认出来。不久,举头望见北边有一个明亮的山洞,另外悬在江东岸山峰的半山腰,就近在冠岩的北边。急忙呼叫船夫停船登岸,并叫他驾船在南田站等候。我于是望着东北方的山峰赶过去,一里,抵达山侧。起先踏着草丛登上嵘岩,随即弯腰穿过丛莽荆棘,半里越过岭坳。估计那透亮的洞穴在东面,而南面的山崖悬绝不可攀,反身沿山崖往北稍稍走下悬空的石阶,见到有一处垒砌石块堵住隘口的地方,心知离洞不远了。越往北下去,就果然见山洞穿透到南面。这座山非常薄,上部隆起如像合起来的手掌,中央裂开一道缝。北面下方全是累累巨石,南面便是悬崖悬空横亘着,所以登上洞去的路不由南面而从北面了。洞右又有旁洞和重叠的石室,外边罗列着稀疏的石棱,中间悬着圆柱,裂隙似分开的炜慢,向东北进去更深,似乎从前有人居住。洞北边又不时听到笑语之声,认为距有人的地方不远了,以为从北面取道,可以就近到达南田站。此时轰轰雷声催雨,连忙出了透亮的山洞。在北隅巨石的缝隙间,有许多叠累着的石块和丛生的荆棘,曲曲折折走过几处,望见北边有一间茅屋很近,但绝对不可通行。不得已,仍旧越过西面的山坳,沿着先前走过的丛莽往南下山,幸好雷声隆隆雨却没下下来。一里路,转到西北隅,又见到一个洞,南北横向贯通。它北峰的山麓,〔从冠岩前来,这里是北峰。〕北头也穿透了,但不怎么高敞。仍出了南面的洞口,于是往西北行走在平旷的田野中。稻禾已将开花,可田干枯得没有一滴水,此时风雨忽然来临,我为此感到十分庆幸。那在西面隔江屏风样矗立着的山,都是弯隆的石崖陡削的绝壁,在陆路上望它,更觉得山势峥嵘;东面就是石峰并立,后面衬托着高峻的峰峦。共走四里到达南田释,找船没找到,就濒江往北走,又行一里,才进了船。船夫在夜色里冒雨行船,又行五里,停泊在斗米、寸金二滩之间。半夜昂首远视,萤火虫组成的军阵照亮了山峦,远近交相映照。以非常微小的身躯而构成极奇异的景象,集合众小却现出宏大的景观,我没想到山都能够自己描绘自己,那就再没有什么东西不能描绘的了。

二十七日,昧爽出峡口,上寸金滩,二里至卖柴埠。西面峰崖骈立,沉香堂在焉。又西北三里,其北麓有洞嵌江,舟转而东,不及入。东三里,至碧岩。其岩北向,石嘴啖江。其上削崖高悬,洞嵌其中,虽不甚深,而一楹当门,倚云迎水,帆樯拂其下,帏幄环其上,亦凭空掣远之异胜地也。于是北转五里,过豆豉井。又西北五里,至大墟,市聚颇盛,登市蔬面。又西北五里,至横山岩。其岩东向,瞰流缀室,颇与碧岩似。〔右腋有窦,旁穿而南,南复辟一洞,甚宏,有门有奥。奥西上则深入昏冥,奥之南坠,皆嵌空透漏。门在坠奥东,廓然凭流,与前门比肩立。〕又北五里,为龙门塘。〔南望横山岩西透顶峰,虽似穿石,无从上跻。〕又西五里,为新江口,又夜行十里而泊。
二十七日黎明时出了峡口,上了寸金滩,二里路来到卖柴埠。西面山峰石崖并立,沉香堂在那里。又向西北行三里,山的北麓有洞嵌入江中,船转向东走,来不及进去。往东三里,到了碧岩。这个岩洞向北,石嘴饮吸着江水。它的上方削崖高悬,洞嵌在当中,虽不怎么深,可一柱正当洞口,依傍着云雾迎着江流,船帆拂拭着它的下方,筛慢般的岩石环绕在它的上方,也是临空观览远景的奇异胜地。从这里往北转去五里,路过豆豉井。又往西北行五里,到大墟,集市村落十分兴盛,登岸买蔬菜面粉。又向西北行五里,到横山岩。这个岩洞向东,俯瞰江流,点缀着石室,与碧岩很相似。右侧有个洞穴,向旁侧穿透到南边,南面又开有一个洞,十分宽大,有洞口有隐秘之处。深处西头上去就深入到昏黑幽暗之中,深处往南下坠之处,全镶嵌着空洞,通明透亮‘洞口在那下坠深处的东面,十分空阔,靠临江流,与前洞口并肩而立。又往北行五里,是龙门塘。往南望横山岩,西面穿透顶峰,虽似乎是穿通的石洞,却无从往上登。又向西五里,是新江口,又在夜色中行船十里才停泊下来。

二十八日,昧爽刺舟,亟推篷,已过崖头山。十余里,抵水月洞北城下,令顾仆随舟往浮桥,余同静闻过文昌门外,又西抵宁远门南。过南关桥。觅拓碑者,所拓犹无几,急促之。遂由宁远门入,经靖藩城后门,欲入晤绀谷,询独秀游期,而后门闭,不得入。乃循其东出东江门,命顾仆以行囊入趋赵时雨寓,而其女出痘,遂携寓对门唐葵吾处。闻融止已欲行,而石犹未取。饭后令静闻往觅之,至则已行,止留字云:“待八月间来取。”殊可笑也。
二十八日黎明撑船,急忙推开船篷,已过了崖头山。十多里水路,抵达水月洞北的城下,命令顾仆随船前往浮桥,我同静闻经过文昌门外,又往西走到宁远门南边,过了南关桥。找到拓碑的工匠,所拓的碑帖仍然没有几张,急切地催促他。于是由宁远门进城,经过靖江王城的后门,打算进去与给谷会面,询问游独秀峰的日期,可后门关闭着,不能进去。于是顺着王城往东出了东江门,命令顾仆拿上行李进城赶到赵时雨的寓所,但他的女儿出痘,便到他寓所对门的唐葵吾之处。听说融止已打算动身,可石头还未取来。饭后命令静闻前去找融止,到了却已经走了,只留下字条说:“等到八月间来取。”真是可笑呀。

二十九日,令静闻由靖藩正门入晤绀谷。余同顾仆再出宁远门促拓碑者。至是拓工始市纸携具为往拓计,余仍还寓。午暑不堪他行,惟偃仰卧憩而已。下午,静闻来述,绀谷之言甚不着意。余初拟再至省,一登独秀,即往柳州,不意登期既缓,碑拓尚迟,甚怅怅也。
二十九日命令静闻由靖江王城的正门进去会见纷谷。我同顾仆再次出宁远门催促拓碑的人。到这时拓工才买来纸带上工具为前去拓碑做准备,我仍返回寓所。中午太炎热不能去别的地方,唯有躺下休息而已。下午,静闻前来述说,给谷的话十分不在意。我起初准备再度到省城时,登一次独秀峰后,马上前往柳州,不料登峰的日期既已拖延,拓碑还要推迟,心中十分怅怅不乐。

三十日,余在唐寓。因连日炎威午烁,雨阵时沛,既倦山踄,复厌市行。止令静闻一往水月洞观拓碑者,下午反命,明日当移拓龙隐云。
三十日我在唐家寓所。因为连日来午日灼灼炎热威烈,阵雨不时暴淋,既厌倦去山中跋涉,又厌烦在街市中行走。只是命令静闻一人前去水月洞观察拓碑的人,下午回来报告,明天应该会移到龙隐岩去拓了。

六月初一日,在唐寓。是日暑甚,余姑憩不出。闻绀谷以焚灵事与藩王有不惬,故欲久待。而是时讹传衡、永为流寇所围,藩城亦愈戒严,余遂无意候独秀之登。而拓者迁延索物,余亦不能待,惟陆务观碑二副先拓者,尾张少二字,令彼再拓,而彼复拓一付,反并去此张,及促再补,彼愈因循,遂迟吾行。
六月初一日在唐家寓所。这天异常炎热,我暂且休息不出门。听说给谷因为焚香祭灵的事与靖江王有不快之事,所以要等待很久。可此时谣传衡州、永州已被流寇包围了,王城也更加戒严,我便无意再等着去登独秀峰。而拓碑的人拖延时间索取财物,我也不能等待下去,只是先拓好的二副陆务观的碑帖,末尾一张少了两个字,命令他再去拓,可他重拓的这一副,反而掉了一张,到催他再去补时,他愈加拖拖拉拉,终于延迟了我的行期。

〔独秀山北面临池,西南二麓,余俱绕其下,西岩亦已再探,惟东麓与绝顶未登。其异于他峰者,只亭阁耳。〕
独秀山北面面临池水,西南两面的山麓,我都绕着走过它们的下方,西岩也已探察了两次,唯有东麓与绝顶未登上去过。它不同于其他山峰之处,只是亭台楼阁罢了。

初二日,令顾仆促拓工,而余同静闻再为七星、栖霞之游。由七星观左入岩洞“争奇门”乃曹能始所书者,即登级为碧虚阁。是阁在摘星亭之左,与七星洞前一片云同向, “一片云”三字乃巡抚都御史许如兰所书,字甚古拙。而稍在其南,下登者先经焉。余昔游时急于七星,以为此轩阁不必烦屐齿,后屡经其下,见上有岩石倒垂,心艳之,至是先入焉。则其额为歙人吴国仕所题。“碧虚”之名,昔在栖霞,而今此复踵之。岂彼以亭,而此以阁耶?余啜茗其间,仰视阁为瓦掩,不见岩顶;既而转入玄武座后,以为石窟止此,而不意亦豁然透空,顶上仅高跨如梁。若去其中轩阁,则前后通映,亦穿山月岩之类,而铺瓦叠户,令人坐其内不及知,可谓削方竹而淹断纹者矣。阁后透明之下,复垒石为垣,高与阁齐,以断出入。余讯其僧:“岩中何必叠瓦?”曰:“恐风雨斜侵,石髓下滴。”“阁后何必堵墙?”曰:“恐外多山岐,内难幽栖。”又讯:“何不移阁于岩后,前虚岩为门,以通出入;后倚阁为垣,以便居守,岂不名山面目,去室襟喉,两为得之!”曰:“无钱粮。”然则岩中之结构,岩后之窒塞,又枵腹画空而就者耶?又讯:“垣外后山,从何取道?”曰:“须南自大岩庵。”此庵即花桥北第一庵,庵僧自称为七星老庵,余向所入,见后有李丽弼碑者。余颔之,遂出,仍登摘星,由一片云〔入〕七星前洞。〔由阁后东上数十级,得小坪,石盘其中。遂〕北出后洞。洞右壁外崖之上,裂窍悬葩,云楞历乱。余急解衣攀缘而上,连上重龛二层,俱有列户疏楞、莲垂幄飏之势,其北下则栖霞洞穹然西向盘空矣。洞外右壁古刻多有存者,则范文穆成大《碧虚亭铭》,并《将赴成都酌别七人》题名在焉。七人即《壶天观铭》所题名字,在栖霞者,其岁月俱为乙未二十八日。碧虚亭以唐郑冠卿入栖霞遇日华、月华二君赠诗,有“不因过去行方便,那得今朝会碧虚”之句,遂取以名亭,《石湖铭》中所云“名翁所命而我铭之”者也。今亭已废,而新安吴公借以名南岩之阁,不若撤南阁以亭此,则南岩不掩其胜,而此名亦宾其实,岂不快哉!盖此处岩洞骈峙者三:栖霞在北,而下透山之东西;七星在中,而曲透山之西北;南岩在南,而上透山之东西。故栖霞最远而幽暗,七星内转而不彻,南岩飞架而虚明。三窍同悬,六门各异,可谓异曲同工,其奈南岩之碧虚阁,反以人掩何!栖霞再北,又有朝云、高峙二岩,俱西向。此七星西面之洞也,其数共五。
初二日叫顾仆去催促拓工,而我同静闻再去七星岩、栖霞洞游览。由七星观左侧进入岩洞的“争奇门”,字是曹能始书写的,即刻登上台阶是碧虚阁。此阁在摘星亭左方,与七星洞前的一片云同一方向,〔“一片云”三个字是巡抚都御史许如兰所写,字体十分古朴。〕而在洞稍南,下走上登的人都要先经过这里。我过去游览时急于去七星岩,认为此处轩阁不必麻烦移步前去,后来屡次经过它下方,见上面有岩石倒垂,心里喜爱它,到此时首先进去。就见它的匾额是款县人吴国仕题写的。“碧虚”的名称,从前在栖霞洞,而今天此处又沿袭了这个名字,莫非那是用于亭子,而此处是用于楼阁吗?我在阁中饮茶,仰视楼阁被瓦片遮住了,看不见岩洞顶;随后转入玄武座后,以为石窟仅到此处,可不料也是豁然通透,顶上仅岩石高高横跨如同桥梁。如果去掉其中的轩阁,那么前后通明透亮,也是穿山、水月岩之类,但铺了瓦装上重重门窗,让人感到坐在其中不感到是岩洞,真如所说的把竹子削方来掩饰上面断裂的裂纹那样的事了。楼阁后方透进亮光之处的下方,又用石块垒砌成墙垣,高处与楼阁平齐,以阻断行人出入。我询问这里的僧人:“岩洞中何必铺瓦?”回答说:“担心风雨斜溅,石钟乳下滴。”“楼阁后边何必堵上墙?”答:“担心外边山上岔路多,洞内难以隐居。”又讯问道:“为什么不把楼阁移建到岩洞后边,前边空出岩洞作为大门,以便通路出入;后面紧靠楼阁筑墙,以便居住防守,难道不是还名山的本来面目,把房屋迁离这要害之处,两者都各得其所!”答:“没有钱粮。”既然这样,岩洞中的建筑,岩洞后边的堵塞物,又是能饿着肚子在空中画成的吗?又询间:“墙外的后山,从哪里取道去?”必须往南从大岩庵走。此庵就是花桥北面的第一座寺庵,庵里的僧人自称是七星老庵,我从前进去过,见到后边有李彦弼碑的地方。〕我点头同意他,于是出来,仍登上摘星亭,由一片云进入七星岩前洞。由楼阁后面往东上登几十级台阶,见到一小块平地,岩石盘绕在其中。于是向北出了后洞。洞右壁外面的山崖之上,石窍裂开,岩石如奇葩高悬,云状的石棱凌乱不堪。我急忙脱下衣服攀援而上,一连上去两层重叠着的石完,全都有门户排列窗权稀疏、莲花下垂筛慢飞扬的气势,它北面的下方就是栖霞洞呈弯隆状向西盘空而起了。洞外右壁上保存了些古代碑刻,有范文穆的《大成碧虚亭铭》,连同《将赴成都酌别七人》的题名都在其中。〔这七个人就是《壶天观铭》所题的名字,在栖霞洞的碑刻,它们的年月都是乙未年(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二十八日。〕碧虚亭因为唐代郑冠卿进入栖霞洞遇见日华、月华二君赠诗,诗中有“不因过去行方便,哪能今朝会碧虚”的句子,便拿来命名亭子,是范石湖铭文中所说的“亭子是老先生命名的而我为它作了铭文”的地方了。今天亭子已荒废,而新安人吴公借用来命名南岩的楼阁,不如撤掉南岩的楼阁来在此处建亭,那么南岩的胜景不会被遮住,而此名也就名符其实了,难道不痛快吗!大体上此处的岩洞并列的有三个:栖霞洞在北面,而在下层穿透山的东西两面;七星岩居中,而弯弯曲曲通到山的西北面;南岩在南边,而在上层穿透山的东西两面。所以栖霞洞最长而且幽暗,七星岩里面转来转去却不贯通,南岩飞架高空而且空虚明亮。三个洞穴一同高悬,六个洞口各有不同,可说是异曲同工,无奈南岩的碧虚阁,反而人为地把它掩藏起来!栖霞洞再往北,又有朝云岩、高峙岩两个岩洞,都朝向西方。这是七星岩西面的洞了,它们的数目共有五个。

下栖霞,少憩寿佛寺,乃过七星观,遂南入大岩庵。望南岩之后,山石丛薄,若可由庵外东北而登者。时已过午,余曰:“何不了此而后中食。”余遂从庵门右草坪中上,静闻就荫山门,不能从焉。既抵山坳,草中复有石级,而右崖石上镌张孝祥《登七星山诗》,张维依韵和之。共一里,再上,得坪一区,小石峰环列而拱之,薄若绡帷,秀分萼瓣。其北壁棘莽中,亦有记,磨崖为凿穴者戕损不可读。盖其处西即南岩透明之窦,为僧人窒垣断之者;北即七星之顶,与余峰攒而斗列者。昔人上登七星,此其正道,而今则无问津者矣。觅道草中,有小径出东南坳中。从之,共一里,东南下山,得一岩,列众神焉,而不知其名。下山而西,则曾公岩在望矣。忽凉飙袭人,赤日减烈,则阴气自洞中出也。此有玄风洞,余夙求之不得,前由栖霞入,将抵曾公,先过一隘口,忽寒风拂灯,至此又阴气薄日,信乎玄风当不外此,后来为曾公所掩耳,非二洞也。入洞,更采叶拂崖,观刘谊《曾公岩记》及陈倩等诗已,乃濯足涧水中。久之出,仰见岩石又有一洞在峰半,与列神之岩东西并峙。执入洞汲水者问之,曰:“此亦有洞,已不可登。”余再问其故,其人不答去。余亟攀崖历莽而上,则洞口亦东南向如曾公岩。初由石峡入,得平展处,稍转而北,其外复有龛东列,分楞叠牖,外透多明,内环重幄,若堂之有室焉。其后则穿门西入,门圆若圈,入其内,渐转渐深,而杳不可睹。乃转而出,甫抵洞外,则一人亦攀隙历险而至,乃庆林观道士也。见余独入,疑而踪迹跟随之,至则曰:“庆林古观,而今移门易向,遂多伤损,公必精青乌家言,乞为我指示。”余谢不敏,且问其岩何名,道者不告,强邀入观。甫下山,则静闻见余久不返,亦踵至焉。时已下舂,亟辞道者。道者送余出观前新易门,余再索其岩名,道者曰:“岩实无名。昔有僧居此,皆以为不利于观,故去之而湮其路,公岂亦有意于此乎?第恐非观中所宜耳。”余始悟其踪迹之意,盖在此不在彼也。一笑与别,已出花桥东街矣。盖此处岩洞骈峙者亦三:曾公在中,而下透于西;列神之岩在东上,而浅不旁通;庆林后岩在西上,而幽不能悉。然曾公与栖霞,前后虽分门,而中通实一洞。其北下与之同列者,又有二岩,〔予昔游省春,先经此,〕亦俱东南向。此七星山东南面之洞也,其数亦共五焉。若北麓省春三岩、会仙一洞,〔旁又浅洞一,〕乃余昔日所游者,亦俱北向。此七星山北面之洞也,其数亦共五焉。〔一山凡得十五洞云。〕既度花桥,与静闻就面肆中,以补午餐。过浮桥返唐寓,则晚餐熟矣。
下了栖霞洞,在寿佛寺稍作歇息,于是走过七星观,便向南进入大岩庵。远望南岩的后方,山石成丛密密层层,好像是可由庵外往东北登上去的样子。此时已过了中午,我说:“为什么不游完此地然后再吃中饭。”我于是从庵门右边的草坪中上去,静闻到山门下去遮荫,不能跟随了。抵达山坳之后,草丛中又有石阶,而右侧的崖石上刻有张孝祥的《登七星山诗》,张维依照韵脚应和他。共走一里,再往上,走到一块平地上,小石峰环列着拱卫它。石峰薄如纱帐,岩石如开放的花朵能分出花尊来。在它北壁的荆棘丛莽中,也有碑记,刻有文字的摩崖被凿洞的人破坏不能读了。大概此处西边就是南岩透出亮光的洞穴,被僧人堵墙阻断之处;北面就是七星岩的峰顶,与其他山峰攒聚在一起争斗并列的地方。从前的人上登七星岩,这是通往那里的正道,可今天却无人问津了。在草丛中找路,有条小径通到东南方的山坳中。顺着这条路走,共一里,往东南下山,见到一个岩洞,众神排列在其中,但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下山后往西行,则曾公岩在望了。忽然间凉风袭人,赤日减了威烈,原来是阴凉的气流从洞中吹出来。此地有玄风洞,我过去找不到,先前由栖霞洞进去,将到达曾公岩时,先路过一个隘口,忽然寒风吹拂灯火,来到这里又阴风逼日,相信玄风洞应当不外就是此地,不过后来被曾公岩遮住罢了,不是两个洞。进了洞,又采来树叶擦拭崖壁,观览刘谊的《曾公岩记》及陈倩等人的诗,读完后,就在涧水中洗脚。很久以后出来,仰面见岩洞右边又有一个洞在山峰半中腰,与陈列神像的岩洞东西并列。拉住进洞来汲水的人打听它,说:“这里也有洞,已经不能登上去。”我再问其中的缘故,那人不回答便离开了。我急忙攀着石崖经由丛莽上去,就见洞口也是朝向东南如同曾公岩。起初由石峡中进去,遇到一处平坦舒展的地方,稍稍转向北去,那外边又有石完排列在东面,如分出窗楞,叠为窗口,外边透入多处亮光,里面岩石环绕如重重筛慢,好像堂屋里有内室一样。它后边便穿过石门向西进去,石门圆如圆圈,进入门内,渐渐转进渐渐幽深,昏暗得不能看清东西。于是转身而出,刚到洞外,就有一个人也攀着石缝历经险阻而来,是庆林观的道士。见我独自一人进洞,怀疑而跟踪进来,来到便说:“庆林观是古道观,而今观门迁动调换了方向,于是多有损伤,尊公必定精通风水术士的理论,求您为我指点指点。”我以学识浅薄推辞,并且打听这个岩洞叫什么名字,道士不告诉,强行邀我进观。刚下山,就见静闻因见我去了很久不见返回,也尾随而来了。此时已是日落之时,急忙辞别道士。道士送我出到道观前新换的门前时,我再次追问那个岩洞的名字,道士说:“岩洞其实没有名字。从前有和尚住在这里,都认为不利于道观,所以赶走了和尚并填塞了通往那里的路,尊公莫非也是有意于此地吗?只恐怕对道观不利吧。”我这才明白了他跟踪而来的意思,原来为了这而不是他说的那个原因,便笑了一笑与他告别了。不久,出到花桥以东的街上了。大体上此处的岩洞并列的也有三个:曾公岩在中间,而往下穿透到西边;陈列神像的岩洞在东面的上方,可很浅不旁通;庆林观后面的岩洞在西面的上方,却幽暗不能尽游。然而曾公岩与栖霞洞前后虽然分别有洞口,但中间相通实际上是一个洞。洞北面下方和洞并列的,又有两个岩洞,我从前游省春岩,先经过此处,也都是朝向东南。这是七星山东南面的洞了,它们的数目也一共是五个。至于说北麓省春岩的三个岩洞、会仙岩一个岩洞,旁边又有一个浅洞,是我昔日游历过的,也全部向北。这是七星山北面的洞了,它们的数目也一共是五个。一座山总共找到十五个洞。过了花桥后,与静闻到面馆补吃午餐。过了浮桥返回唐家寓所,却晚饭都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