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本自出胡中赏析

胡笳本自出胡中朗读

【注释】:
此诗最早见于朱熹《楚辞集注·后语》,相传为蔡琰作。蔡琰,字文姬,陈留圉(今河南札县人),为汉末著名学者蔡邕之女。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战乱中,为胡骑所获,南匈奴左贤王纳为妃子,生二子。十二年后为曹操赎回。她将这一段经历写成《悲愤诗》五言与骚体各一篇,见
于《后汉书·董祀妻传》。《胡笳十八拍》的内容与两篇《悲愤诗》大体相同。关于此诗的真伪问题,向有争论,欲知其详,可参看中华书局出版的《胡笳十八拍讨论集》。人诗歌体制来看,与东汉末年的作品有相当距离,且诗歌内容与蔡琰生平亦有若干抵触之处,托名蔡琰的可能性较大
。这里姑从其旧,仍署蔡琰。《胡笳十八拍》是古乐府琴曲歌辞。胡笳是汉代流行于塞北和西域的一种管乐器,其音悲凉,后代形制为木管三孔。为什么“胡笳”又是“琴曲”呢?唐代诗人刘商在《胡笳曲序》中说:“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芦叶为吹笳,奏哀怨之音,后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
十八拍。”此诗最后一拍也说:“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可知原为笳曲,后经董生之手翻成了琴曲。“十八拍”,乐曲即十八乐章,在歌辞也就是十八段辞。第一拍中所谓“笳一会兮琴一拍”,当是指胡笳吹到一个段落响起合奏声时,正好是琴曲的一个乐章。此诗的形式,
兼有骚体(句中用“兮”字)与柏梁体(用七字句且每句押韵)的特征,但并不纯粹,或可称之为准骚体与准柏梁体。全篇的结构可大别为开头、中腹、结尾三部分。第一拍为开头,总说时代动乱与个人所受的屈辱;中腹起自被掳西去的第二拍,止于放还东归的第十七拍,历时十二年,分
为思乡与念儿前后两个时期;最后一拍为结尾,呼应篇首,结出怨情。欣赏此诗,不要作为一般的书面文学来阅读,而应想到是蔡琰这位不幸的女子在自弹自唱,琴声正随着她的意象在流走。随着琴声、歌声,我们似见她正行走在一条由屈辱与痛苦铺成的十二年的长路上……

她在时代大动乱的背景前开始露面。第一拍即点出“乱离”的背景:胡虏强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见“干戈日寻兮道路危”等三句)。汉末天下大乱,宦官、外戚、军阀相继把持朝政,农民起义、军阀混战、外族入侵,陆续不断。汉末诗歌中所写的“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
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王粲《七哀诗》),等等,都是当时动乱现实的真实写照。诗中的女主人公蔡琰,即是在兵荒马乱之中被胡骑掳掠西去的。被掳,是她痛苦生涯的开端,也是她痛苦生涯的根源,因而诗中专用一拍(第二拍)写她被
掳途中的情况,又在第十拍中用“一生辛苦兮缘别离”指明一生的不幸(“辛苦”)源于被掳(即所谓“别离”)。

她在被强留在南匈奴的十二年间,在生活上与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胡地的大自然是严酷的:“胡风浩浩”(第三拍),“冰霜凛凛”(第 六拍),“原野萧条”(第七拍),流水呜咽(第六拍“夜闻陇水兮声呜咽”)。异方殊俗的生活是与她格格不入的:毛皮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心
惊肉跳(第三拍“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以肉奶为食,腥膻难闻,无法下咽(第三拍“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第六拍“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居无定处,逐水草而迁徒,住在临时用草笺、干牛羊粪垒成的窝棚里(第六拍“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徒”);兴奋激
动时,击鼓狂欢,又唱又跳,喧声聒耳,通宵达旦(第三拍“鼙鼓喧兮从夜达明”)。总之,她既无法适应胡地恶劣的自然环境,也不能忍受与汉族迥异的胡人的生活习惯,因而她唱出了“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的痛苦的心声。而令她最为不堪的,还是在精神方面。

在精神上,她经受着双重的屈辱:作为汉人,她成了胡人的俘虏;作为女人,被迫嫁给了胡人。第一拍所谓“志意乖兮节义亏”,其内涵应该正是指这双重屈辱而言的。在身心两顶都受到煎熬的情况下,思念故国、思返故乡,就成了支持她坚强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从第二拍至第
十一拍的主要内容便是写她的思乡之情的。第四拍的“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第十拍的“故乡隔兮音尘绝,器无声兮所将咽”,第十一拍的“生仍冀得兮归桑梓”,都是直接诉说乡情的动人字句。而诉说乡情表现得最为感人的,要数第五拍。在这一拍中,诗人以她执著的深情开凿出了
一个淡远深邃的诗境:春日,她翘首蓝天,期待南飞的大雁捎去她边地的心声;秋天,她仰望云空,企盼北归的大雁带来故土的音讯。但大雁高高地飞走了杳邈难寻,她不由得心痛肠断,黯然销魂……。在第十一拍中,她并揭出自己忍辱偷生的内心隐秘:“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
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原来她“不能捐身”是出于期待“归桑梓”,即回归故国。终于,她熬过了漫长的十二年,还乡的宿愿得偿:“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第十二拍)此即《后汉书》蔡琰传所说的:“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
金璧赎之。”但这喜悦是转瞬即逝的,在喜上心头的同时,飘来了一片新的愁云:她想到自己生还之日,也是与两个亲生儿子诀别之时。第十二拍中说的“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正是这种矛盾心理的坦率培白。这一拍承上启下,
是行文上的转折处。从第十二拍起,便转入不忍与儿子分离的描写,出语哽咽,沉哀入骨。第十三拍写别子,第十四拍写思儿成梦,都是十分精彩的段落。如第十三拍的“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销影绝兮恩爱遗”,第十四拍的“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
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吾心兮无休歇时”,都写得尽缠绵,感人肺腑。宋人文在《对床夜话》卷一中称赞第十三拍说:“此将归别也。时身历其苦,词宣乎心,怨而怒,哀而思,千载如新;使经圣笔,亦必不忍删之也。”诗中女主人公的别离之痛,一直陪伴着她离开胡
地,重入长安(第十七拍“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屈辱的生活结束了,而新的不幸-思念亲子的痛苦,才刚刚开始。“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全诗即在此感情如狂潮般涌动处曲终罢弹,完成了蔡琰
这一怨苦向天的悲剧性的艺术形象的创造。

抒情主人公的经历是独特的,诚如诗中一再写到的“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唯我薄命兮没戎虏”(均见四拍)。然而通过其特殊遭遇所表现出来的乡关之思与亲子之情,又是富于时代的工同性并体现了民族精神的优良传统的。在“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第一拍)
的大动乱的时代里,乡情与亲情是背井离乡、抛妻别子的广大百姓与士卒共有的感情。从历史的继承性来说,作为一个弱女子,处身异国,在被纳为妃子、生有二子、备受荣宠(第十一拍“胡人宠我兮有二子”)的情况下,矢志归国,这与西汉时苏武被匈奴流放到北海牧羊长达十九年而不
改民族气节的行为,表现虽异,心迹实同。王粲《登楼赋》说:“钟仪幽而楚奏兮,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正是对这种处境不同而执著如一的“怀土”之情的较为全面的概括。诗中的蔡琰,不仅眷恋着生养她的那片热土,富于民族的感情,而且从她离开胡地时对
两个胡儿的难舍难分,痛失骨肉后的积想成梦、哀怨无穷看来,她又是一个具有丰富慈母爱的传统美德的女性。但这一艺术形象之感人,却不只在于其具有美好的品德与丰富的感情,更在于其遭遇的不幸,即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她在被掳掠以后,身居胡地,心系故土,一直受到身心矛盾的
折磨;而当她的归国宿愿一旦成为现实时,失去新生骨肉的痛苦便接踵而来。“回归故土”与“母子团聚”,都是美好的,人人应该享有的,在她却不能两全。人总是同情弱小、哀怜不幸的,更何况是一个弱小的女子,又是迭遭不幸且又具有美好品德与丰富感情的弱女子呢,这就不由得不
令人一掬同情之泪了。

此诗在抒情主人公艺术形象创造上的最大特色,是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这一特色,首先体现在抒情与叙事关系的处理上。诗人全然摒弃纯客观的叙述,叙事时总是饱含着感情。诗中叙事性较强的段落,如写被掳西去的第二拍,在胡地生育二子的第十一拍,别儿归国的第十三拍,重入长安
的第十七拍,无不是以深情叹出之。同样是写被掳西去,在五言《悲愤诗》中写到“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柜。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以叙事详尽、细节逼真见长;而在《胡笳十八拍》的第二拍中,则说:“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
骄奢”,处处表露出诗人爱僧鲜明的感情-“云山”句连着故土之思,“疾风”句关乎道路之苦,“人多”句“虺蛇”的比喻、“控弦”句“骄奢”的评价,莫不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诗中侧重的段落并不多,更多的情况是在抒情时顺便带出,也就是说,是为了抒情才有所叙述。例如,
为了抒写“伤今感昔”与“衔悲畜恨”之情才写到胡地的习俗(第三拍),为了说明自己度日如年、难以适应胡地的日常生活才写到胡人的衣食起居(第六七两拍),等等。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的物色,更主要的则是体现在感情抒发的突发性上。诗的感情,往往是突然而来,忽然而去,跳
荡变化,匪夷所思。有时意到笔到,不避重复,如责问上天,前后出现四次之多,分别见于第一、八、九、十六各拍;有时又天马行空,来去无迹-如第四拍(“无日无夜”)正从个人经历的角度慷慨不平地抒写怨愤,第五拍(“雁南征兮”)忽然转出对雁抒怀的清冷意境;写战争氛围的
第十拍与写衣食起居的第六七两拍都理为了抒写乡情,本该相连,却于其间插入责问上天的第八九两拍。“正所谓‘思无定位’,甫临沧海,复造瑶池。”(谢榛《四溟诗话》卷四)这种感情表达的非理性化本身,乃是主观感情色彩强烈的一个重要标志。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的特色,在抒
情方式与语言运用上也留下了鲜明的标记。诗人常常是“我”字当头,言无回避;还喜欢夸张其辞,极言以尽意。诗作一开篇即连用两“我”字以起势,紧接着以“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二句指天斥地,直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的变奏,这是何等样
的胆识魄力!第八拍的“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这一迭连声的责问更是把“天”、“神”作为被告送到了审判席前。篇中夸张的说法与夸张的词语在在皆是,如“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
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掳”(第四拍),“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第九拍),“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暂移”(第十四拍),“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第十八拍),等等。以上种种的总汇,形成了全诗
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的总体特色,使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得以凸现出来。

抒情主人公艺术形象的成功创造,还得力于深入细腻的心理描写。女主人公在“志意乖兮节义亏”的情况下,为什么不以一死以全节气呢?第十一拍披露了隐衷(见前引的“我非贪生而恶死”第四句),说明她是出于深厚的乡土之思才偷生苟活下来的。由于这一剖白,人物活动的思想感情
基础被揭示了出来,这就不仅消除了对这一人物形象可能引起的误解,而且使她变得可亲可敬起来。第十三拍抒别儿之痛,第十四拍诉思儿之苦,尽管具体写法并不一样-第十三拍借助想象与通过行动来表现,第十四拍则寄情于梦幻,但在展示特定情况下的人物的心理变化这一点上,却无
不生动传神,维妙维肖。诗中最引人注意的心理描写,则要推对归国与别儿一喜一悲的感情纠葛的描写。诗人深深体会到“去住两情兮难再陈”,因而不惮其烦,三复斯言,如“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第十二拍),“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
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任”(第十五拍),“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第十六拍)。通过不断地重复,对于矛盾心理的表现,起到了强调与深化的作用,从而更加突出了人物进退维谷、痛苦难禁的情状。

明人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说:“东京风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按,即指《胡笳十八拍》),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直是激烈人怀抱。”所谓“激烈人怀抱”,是说在读者心中激起强烈共鸣,顿生悲凉之感。为什么《胡笳十八拍》会具有如此巨大的艺术力量呢?
总结上文所论,一言以蔽之曰:是由于此诗通过富于特色的艺术表现,成功地创造出了抒情主人公蔡琰这一悲剧性的艺术形象。

(陈志明)
----引自"国学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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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

蔡琰,字文姬,又字昭姬。生卒年不详。东汉陈留郡圉县人,东汉大文学家蔡邕的女儿。初嫁于卫仲道,丈夫死去而回到自己家里,后值因匈奴入侵,蔡琰被匈奴左贤王掳走,嫁给匈奴人,并生育了两个儿子。十二年后,曹操统一北方,用重金将蔡琰赎回,并将其嫁给董祀。蔡琰同时擅长文学、音乐、书法。《隋书·经籍志》著录有《蔡文姬集》一卷,但已经失传。现在能看到的蔡文姬作品只有《悲愤诗》二首和《胡笳十八拍》。历史上记载蔡琰的事迹并不多,但“文姬归汉”的故事却在历朝历代被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