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长篇叙事诗是杜甫在唐肃宗至德二载(757)闰八月写的,共一百四十句。它象是用诗歌体裁写的陈情表,是这位在职的左拾遗向肃宗皇帝汇报自己探亲路上及到家以后的见闻感想。它结构自然而精当,笔调朴实而深沉,充满忧国忧民的情思,怀抱中兴国家的希望,反映了当时的政治形势和社会现实,表达了人民的情绪和愿望。
全诗五大段,按照“北征”即从朝廷所在的凤翔到杜甫家小所在的鄜州的历程,依次叙述了蒙恩放归探亲、辞别朝廷登程时的忧虑情怀;归途所见景象和引起的感慨;到家后与妻子儿女团聚的悲喜交集情景;在家中关切国家形势和提出如何借用回纥兵力的建议;最后回顾了朝廷在安禄山叛乱后的可喜变化和表达了自己对国家前途的信心、对肃宗中兴的期望。它象上表奏章一样,写明年月日,谨称“臣甫”,恪守臣节,忠悃陈情,先说离职的的不安,次叙征途的观感,再述家室的情形,更论国策的得失,而归结到歌功颂德。这一结构合乎礼数,尽其谏职,顺理成章,而见美刺。不难看到,诗人采用这样的陈情表的构思,显然出于他“奉儒守官”的思想修养和“别裁伪体”的创作要求,更凝聚着他与国家、人民休戚与共的深厚感情。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痛心山河破碎,深忧民生涂炭。这是全诗反复咏叹的主题思想,也是诗人自我形象的主要特征。诗人深深懂得,当他在苍茫暮色中踏上归途时,国家正处危难,朝野都无闲暇,一个忠诚的谏官是不该离职的,与他本心也是相违的。因而他忧虞不安,留恋恍惚。正由于满怀忧国忧民,他沿途穿过田野,翻越山冈,夜经战场,看见的是战争创伤和苦难现实,想到的是人生甘苦和身世浮沉,忧虑的是将帅失策和人民遭难。总之,满目疮痍,触处忧虞,遥望前途,征程艰难,他深切希望皇帝和朝廷了解这一切,汲取这教训。因此,回到家里,他虽然获得家室团聚的欢乐,却更体会到一个封建士大夫在战乱年代的辛酸苦涩,不能忘怀被叛军拘留长安的日子,而心里仍关切国家大事,考虑政策得失,急于为君拾遗。可见贯串全诗的主题思想便是忧虑国家前途、人民生活,而体现出来的诗人形象主要是这样一位忠心耿耿、忧国忧民的封建士大夫。
“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遥想桃源中人避乱世外,深叹自己身世遭遇艰难。这是全诗伴随着忧国忧民主题思想而交织起伏的个人感慨,也是诗人自我形象的重要特征。肃宗皇帝放他回家探亲,其实是厌弃他,冷落他。这是诗人心中有数的,但他无奈,有所怨望,而只能感慨。他痛心而苦涩地叙述、议论、描写这次皇恩放回的格外优遇:在国家危难、人民伤亡的时刻,他竟能有闲专程探亲,有兴观赏秋色,有幸全家团聚。这一切都违反他爱国的志节和爱民的情操,使他哭笑不得,尴尬难堪。因而在看到山间丛生的野果时,他不禁感慨天赐雨露相同,而果实苦甜各别;人生于世一样,而安危遭遇迥异;自己却偏要选择艰难道路,自甘其苦。所以回到家中,看到妻子儿女穷困的生活,饥瘦的身容,体会到老妻爱子对自己的体贴,天真幼女在父前的娇痴,回想到自己舍家赴难以来的种种遭遇,不由把一腔辛酸化为生聚的欣慰。这里,诗人的另一种处境和性格,一个艰难度日、爱怜家小的平民当家人的形象,便生动地显现出来。
“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坚信大唐国家的基础坚实,期望唐肃宗能够中兴。这是贯串全诗的思想信念和衷心愿望,也是诗人的政治立场和出发点。因此他虽然正视国家战乱、人民伤亡的苦难现实,虽然受到厌弃冷落的待遇,虽然一家老小过着饥寒的生活,但是他并不因此而灰心失望,更不逃避现实,而是坚持大义,顾全大局。他受到形势好转的鼓舞,积极考虑决策的得失,并且语重心长地回顾了事变以后的历史发展,强调指出事变使奸佞荡析,热情赞美忠臣除奸的功绩,表达了人民爱国的意愿,歌颂了唐太宗奠定的国家基业,从而表明了对唐肃宗中兴国家的殷切期望。显然,由于阶级和时代的局限,诗人的社会理想不过是恢复唐太宗的业绩,对唐明皇有所美化,对唐肃宗有所不言,然而应当承认,诗人的爱国主义思想情操是达到时代的高度,站在时代的前列的。
综上可见,这首长篇叙事诗,实则是政治抒情诗,是一位忠心耿耿。忧国忧民的封建士大夫履职的陈情,是一位艰难度日、爱怜家小的平民当家人忧生的感慨,是一位坚持大义、顾全大局的爱国志士仁人述怀的长歌。从艺术上说,它既要通过叙事来抒情达志,又要明确表达思想倾向,因而主要用赋的方法来写,是自然而恰当的。它也确象一篇陈情表,慷慨陈辞,长歌浩叹,然而谨严写实,指点有据。从开头到结尾,对所见所闻,一一道来,指事议论,即景抒情,充分发挥了赋的长处,具体表达了陈情表的内容。但是为了更形象地表达思想感情,也由于有的思想感情不宜直接道破,诗中又灵活地运用了各种比兴方法,既使叙事具有形象,意味深长,不致枯燥;又使语言精炼,结构紧密,避免行文拖沓。例如诗人登上山冈,描写了战士饮马的泉眼,鄜州郊野山水地形势态,以及那突如其来的“猛虎”、“苍崖”,显然含有感慨和寄托,读者自可意会。又如诗人用观察天象方式概括当时平叛形势,实际上也是一种比兴。天色好转,妖气消散,豁然开朗,显然是指叛军在失败;而阴风飘来则暗示了诗人对回纥军的态度。诸如此类,倘使都用直陈,势必繁复而无诗味,便当真成了章表。因而诗人采用以赋为主、有比有兴的方法,恰可适应表现本诗所包括的宏大的历史内容,也显示出诗人在诗歌艺术上的高度才能和浑熟技巧,足以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地用诗歌体裁来写出这样一篇“博大精深、沉郁顿挫”的陈情表。
(倪其心)
-------------------------------------------
公遭禄山之乱,自行在往鄜州,鄜州在凤翔东北,故以《北征》命题。【鹤注】此诗述在路及到家之事,当在羌村后,至德二载九月作,故云:“菊垂今秋花。”班彪作《北征赋》:“用以为题。”
皇帝二载秋①,闰八月初吉②。杜子将北征③,苍茫问家室④。
(首段从北征问家叙起。)
①《春秋繁露》:德侔天地者,称皇帝。蔡邕《独断》:“秦承周末,自以为德兼三王,功包五帝,故并以为号,汉因之而不改。②《诗》:“二月初吉。”初吉,朔日也。③《楚辞》:“驾玄螭兮北征。”④阴铿诗:“苍茫岁欲晚。”苍茫,急遽之意。《诗》:“宜其家室。”
维时遭艰虞①,朝野少暇日②。顾惭恩私被③,诏许归蓬荜④。拜辞诣阙下⑤,怵惕久未出⑥。虽乏谏诤姿⑦,恐君有遗失⑧。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⑨。东胡反未已⑩,臣甫愤所切(11)。挥涕恋行在(12),道途犹恍惚(13)。乾坤含疮痍(14),忧虞何时毕。
(次述辞朝恋主之情,上八,欲去不忍,忧在君德。下八,既行犹思,忧在世事。)
①王洙曰:时房琯得罪,甫上言:琯罪细不宜免。帝怒,诏三司推问。甫谢,因称琯宰相子,少自树立,有大臣体。帝不省录,诏放甫归鄜州。庾信《哀江南赋》:“逮永嘉之艰虞。”②张协诗:“朝野多欢娱。”王粲《登楼赋》:“聊暇日以销忧。”梦弼曰:少暇日,谓军兴之际,公私不遑安处。③顾惭,自顾惭愧也。裴松之《三国志注表》:“顾惭二物。”曹植诗:“不得顾恩私。”④傅咸诗:“发身蓬荜庐。”⑤《晋史论》:陈王就国,则拜辞陨涕。班彪诗:“上书诣阙下。”⑥曹植诗:“皇恩过隆,只承怵惕。”⑦《孔丛子》:“犯颜谏诤,公正无私。”⑧公为拾遗,故恐君有遗失。《前汉·张安世传》:“无所遗失。”⑨《文心雕龙》:“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傅亮表:“密勿军国,心力俱尽。”密,秘也。勿,黾勉也。⑩东胡,指安庆绪。(11)钟惺曰:臣甫,用章奏字面,如对君语。《家语》:敬姜曰:“无挥涕。”(12)行在,见《窜凤翔》诗。(13)《法言》:“人心恍惚。”(14)《汉书》:“疮痍者未起。”《说文》:“痍,伤也,金疮也。”(15)《易》:“悔吝者,忧虞之象也。”
靡靡逾阡陌①,人烟眇萧瑟②。所遇多被伤③,呻吟更流血④。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⑤。前登寒山重⑥,屡得饮马窟⑦。邠郊入地底⑧,泾水中荡潏。猛虎立我前⑩,苍崖吼时裂。菊垂今秋花,石带古车辙(11)。青云动高兴(12),幽事亦可悦(13)。山果多琐细(14),罗生杂橡栗(15)。或红如丹砂(16),或黑如点漆(17)。雨露之所儒(18),甘苦齐结实(19)。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坡陀望鄜畤(20),岩谷互出没(21)。我行已水滨(22),我仆犹木末(23)。鸱鸟鸣黄桑(24),野鼠拱乱穴(25)。夜深经战场(26),寒月照白骨(27)。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28)。遂令半秦民(29),残害为异物(30)。
(此历叙征途所见之景。既逾越阡陌,复回顾凤翔,自此而过邠郊、望鄜畤家乡渐近矣。大约菊垂以下,皆邠土风物,此属佳景。坡陀以下,乃鄜州风物,此属惨景。【周甸注】途中所历,有可伤者,有可畏者,有可喜者,有可痛者。【申涵光】丹砂数句,混然元化。我行二句,俨若画图。)
①《诗》:“行迈靡靡。”王粲诗:“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四望无烟火,但见陌与阡。”《汉书注》:“南北曰阡,东西曰陌。”②曹植诗:“千里无人烟。”眇,少也。陶潜诗:“萧瑟室宇中。”③被伤,战士之带伤者。④《列子》:“周之尹氏,有老役夫,昼则呻吟即事。”呻吟,声引气也。《国策》:“流血成川。”元年十月,房琯有陈陶、青坂之败。二年,郭子仪复有清渠之败。故云:“呻吟更流血。”⑤《家语》:“旌旗缤纷。”沈约诗:“云华乍明灭。”⑥阴铿诗:“寒山但见松。”重,重叠也。⑦古乐府:“饮马长城窟。”⑧《唐书》:邠州新平郡,属关内道。杜笃《论都赋》:“瘗后土,礼邠郊。”胡夏客曰:入地底,暗用陶复陶穴事,其俗尚窟居也。《甘泉赋》:“窥地底而上回。”⑨《括地志》:泾水发源泾州,东南流邠州界,至高陵入渭。《九域志》:潏距泾才百五十里。《海赋》:“荡潏岛滨。”荡潏,水流貌。陈子昂诗:“云海方荡潏。”⑩陆机诗:“猛虎凭林啸。”又:“狐兽更我前。”(11)《左传》:“周穆王周行天下,将必有车辙马迹焉。”(12)阮籍诗:“托志青云上。”殷仲文诗:“能使高兴尽。”(13)钟惺曰,幽事六句,当奔走愁绝时,偏有闲心清眼,看景入微。(14)支遁诗:“芳泉代甘醴,山果兼时珍。”(15)《高唐赋》:“芳草罗生。”(16)晋挚虞流离鄠杜间,拾橡栗而食。《广韵》:“橡,枥实也。”《本草》:“其实似栗实而小。”左思《蜀都赋》:“丹砂赩炽出其坂。”(17)《世说》:王右军见杜弘治,叹曰:“面如凝脂,眼如点漆。”(18)《淮南子》:“雨露所濡,化生万物。”(19)又:“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景福殿赋》:“结实秋商,敷华青春。”(20)【綖注】鄜畤,即鄜州,公家所在,畤地高而远先见也。《汉·郊祀志》:鄜秦文公梦黄蛇自天而下,止于鄜衍,作鄜畤,用三牲郊祀白帝。(21)薛道衡侍:“鸾旗历岩谷。”刘绘诗:“出没万重山。”(22)《诗》:“我行其野。”《左传》:“君其问诸水滨。”《杜臆》:公先至水滨,望家切,而行步速也。(23)《诗》:“我仆痡矣。”《楚辞》:“摹芙蓉兮木末。”(24)《诗》:“鸱鸮鸱鸮。”注,“鸱枭,鸺鹠,恶鸟。”《尔雅》:“茅鸱,怪鸱。”郭璞注:“茅鸱,今鸠似鹰。怪鸱,即鸺鹠,一名角鸱,鸣即雨,昼无见,夜即飞。”《诗》:“桑之落矣,其黄而陨。”(25)《汉书·苏武传》:“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说文》:“江东大鼠,能人立,以前两脚拱头跳舞。”(26)苏武诗:“行役在战场。”(27)张华诗:“平台寒月色。”王粲诗:“白骨蔽平原。”(28)《哥舒翰传》:翰率兵出关,次灵宝县之西原,为贼所乘,自相践躏,坠黄河死者数万人。庾信《哀江南赋》:“百万义师,一朝卷甲。”散何卒,仓卒散失也。(29)长安旧为秦地,故曰秦民。《史记·白起传》:“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30)《何承天集》:“徒以残害剥辱。”《鵩赋》:“化为异物兮,又奚足悲。”
况我堕胡尘①,及归尽华发②。经年至茅屋③,妻子衣百结④。恸哭松声回⑤,悲泉共幽咽⑥。平生所娇儿⑦,颜色白胜雪⑧。见那背面啼⑨,垢腻脚不袜⑩。床前两小女,补缀才过膝(11)。海图拆波涛(12),旧绣移曲折(13)。天吴及紫凤(14),颠倒在裋褐(15)。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16)。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粉黛亦解苞(17),衾禂稍罗列(18)。瘦妻面复光,癡女头自栉(19)。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20)。移时施朱铅(21),狼籍画眉阔(22)。生还对童稚(23),似欲忘饥渴(24)。问事竞挽须,谁能即瞋喝。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25)。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26)。
(此备写归家悲喜之状。裋褐以上,乍见而悲,极夫妻儿女至情。老夫以下,悲过而喜,尽室家曲折之状。在贼四句,缴上以起下,所忧在君国矣。)
①《晋·刘聪载记论》:“昔幽后不纲,胡尘暗于戏水。”②刘向《新序》:“士亦华发坠颠而后可用。”③何逊诗:“洛阳城东西,却作经年别。”④子夏衣若悬鹑百结。王隐《晋书》:董威辇拾残缯,辄结为衣,号曰百结。⑤阮籍车驾所穷,恸哭而返。宋玉《高唐赋》:“虚闻松声。”⑥陶潜诗:“骤骥感悲泉。”古歌:“陇头流水,鸣声幽咽。”⑦陶诗:“娇儿索父啼。”⑧《杜臆》:白胜雪,乃饥色。⑨《韵府》:俗人谓父曰耶,亦作■。⑩《南史》:阴子春,身服垢污,脚数年一洗。沈佺期诗:“穷囚多垢腻。”《说文》:“袜,足衣也。自三代有之,谓之角袜。”(11)《记·内则》:“衣裳绽裂纫,箴请补缀。”(12)《杜臆》:海图四句,乃故家穷状。《淮南子》:“起波涛。”(13)王褒《讲德论》:“曲折不失节。”(14)【赵注】天吴,海图所画之物。紫凤,旧绣所刺之物。剪旧物以补豎衣,故拆移而颠倒也。木华《海赋》:“天吴乍见而仿佛。”《山海经》:“朝阳之谷有神曰天吴,是为水伯,虎身人面,八首、八足、八尾,背青黄色。”又:“丹穴之山,有鸾鷟,凤之属也。五色而多紫。”(15)《诗》:“颠倒衣裳。”《方言》:“关西谓裋褐短者为裋褐。”《汉书注》:“裋,谓僮竖所著之襦。褐,毛布也。”《始皇纪》:“寒者利裋褐。”(16)淮南王安书:“夏月暑时,呕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17)古诗,“面以粉黛似空青。”(18)《诗》:“抱衾与裯。”《笺》:“衾,被也,即寝衣。裯,床帐也。”扬雄赋:“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19)《左传》:晋赢氏曰:“寡君使婢子侍执巾栉,以固子也。”注:“栉,梳比总名。”(20)沈佺期诗:“斜光映晓妆。”(21)朱铅,即丹粉也。宋玉《好色赋》:“臣东家之子,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22)《史记·淳于髠传》:“杯盘狼籍。”《七命》:“澜漫狼籍。”狼所卧处,草皆披靡,曰狼籍。《前汉书》:张敞为妇画眉。汉《城中谣》:“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钱笺】刘绩《靠雪录》云:唐时妇女画眉尚阔,《北征》云“狼籍画眉阔”,张籍《倡女词》有“轻鬓丛梳阔扫眉”之句,盖当时所尚如此。(23)雷次宗书:“吾童椎之年,已怀远略。”(24)《诗》:“苟无饥渴。”(25)陶诗:“父老杂乱言。”《左传》:“聒而与之语,过期。”(26)陆机诗:“生理各万端。”
至尊尚蒙尘①,几日休练卒②。仰观天色改③,坐觉妖氛豁④。阴风西北来⑤,惨澹随回纥⑥。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⑦。送兵五千人⑧,驱马一万匹⑨。此辈少为贵⑩,四方服勇决(11)。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12)。圣心颇虚伫(13),时议气欲夺(14)。
(此忧借兵回纥之害。妖氛豁,天意回矣。回纥助,人心顺矣。此兴复大机也。但借兵外夷,终为国患,故云“少为贵”。虚伫,帝望回纥。气夺,群议沮丧。赵次公曰:不用外兵,而有官军,此即当时之议。前二段,分应北征问家。后三段,申恐君遗失之故。)
①《左传》:臧文仲曰:“天子蒙尘于外,敢不奔问官守。”《汉书注》:“天子在外曰蒙尘。”②《吴越春秋》:“拣士练卒。”③陶潜诗:“远眺同天色。”④魏文帝书:“用给左右,以除妖氛。”⑤颜延子诗:“阴风振凉野。”⑥《唐书·回鹘传》:回纥,其先匈奴。元魏时号高车部,或曰敕勒,讹为铁勒。隋曰回纥,亦曰韦纥。至德元载九月,回纥遣其太子叶护,率兵四千,助国讨贼。肃宗宴赐甚厚,命广平王见叶护,约为兄弟。叶护大喜,称王为兄。赵曰:随回鹘,当以回纥为正。宪宗元和四年,始请易号回鹘,言捷鸷犹鹘然。《后汉·郎f 传》:“助顺元气。”⑦孔德璋诗:“汉家嫖姚将,驰突匈奴庭。”驰突,驰骤冲突也。⑧《晋·赵王伦传》:从兵五千人。⑨《诗》:“驱马悠悠。《国策》:张仪曰:“车千乘,骑万匹。”⑩《晋·石勒传》:“令我与此辈共事。”《记》:“礼有以少为贵者。”(11)司马迁书:“勇之决也。”《回纥传》:其人骁强,初无酋长,逐水草转徙,善骑射,喜盗钞。(12)《淮南子》:“破敌陷阵,莫能壅御。”庾信诗:“箭飞如疾羽。”隋炀帝取桃竹白羽箭。赐佛罗酋长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13)《大戴礼》:“圣心备矣。”《世说》:桓温怅然失望,向之虚伫,一时都尽。(14)《后汉·许劭传》:劭与从兄靖不睦,时议以此少之。王粲《羽猎赋》:“魂亡气夺。”《魏志》:“吴人夺气。”
伊洛指掌收①,西京不足拔。官军请深入②,蓄锐可俱发③。此举开青徐④,旋瞻略恒碣⑤。昊天积霜露⑥,正气有肃杀⑦。祸转亡胡岁⑧,势成擒胡月⑨。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⑩。
(此陈专用官军之利。是时名将统兵,奇正兼出,可以收两京、定河北,而擒安史,此为制胜万全之策。【朱注】当时李泌之议,欲令建宁并塞北出,与光弼犄角,以取范阳,所见正与公同。【綖注】公以乞师回纥为非计,故云:“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又谓官军直可乘胜长驱,故云:“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唯此议不行,回纥果为唐患,而河北迄非唐有,其云:“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盖为此也,公尝自比稷契,其经纶概见于此矣。昊天六句,仍以天意决其必胜也。)
①陆机诗:“伊洛有岐路。”《抱朴子》:“八极之外,如在指掌。”②《出师表》:“深入不毛。”③蓄,养也。锐,锋利也。④杜预疏:“此举十有八九利”青、徐,《禹贡》二州名,在山东。⑤恒山、碣石,在东北。《书》:“太行恒山,至于碣石。”⑥《诗》:“昊天曰明。”《记》:“霜露既降。”⑦《春秋演孔图》:“正气为帝。”汉《郊祀歌》:“西颢沆荡,秋气肃杀。”⑧《翼奉传》:“转祸为福。”⑨《西阳杂俎》:禄山死,太白蚀月。⑩崔骃《达旨》:“皇纲云绪,帝纪乃设。”宋明帝即位诏:“皇纲绝而复钮。”
忆昨狼狈初①,事与占光别②。奸臣竟葅醢③,同恶随荡析④。不闻夏殷衰⑤,中自诛妹妲。周汉获薄兴,宣光果明哲⑥。桓桓陈将军⑦,仗钺奋忠烈⑧。微尔人尽非⑨,于今国犹活⑩。
(此借鉴杨妃,隐忧张良娣也。许彦昭曰:祸乱既作,惟赏罚当,则能再振,否则不可支矣。陈元礼首议诛国忠太真,无此举,虽有李郭,不能奏匡夏之功,故以活国许之。欲致兴复,当先去女戎。)
①《魏志》:曹操曰:“淯水之难,吾犹狼狈。”《西阳杂俎》:狈,两足绝短,每行驾两狼,失之则不能行。②《吴都赋》:“古先帝代。”③奸臣,谓杨国忠。同恶,谓虢国夫人辈。陆机《辩亡论》:“奸臣窃命。”《汉书》:“韩彭葅醢。”④《书》:“同恶相济。”又:“今我民用荡析离居。”⑤从夏殷为是,下有周汉也。妹喜、妲已,桀纣所嬖,旧作褒妲,疑误。⑥《书》:“明哲实作则。”周宣、汉光皆中兴主。《旧唐书》:上至马嵬驿,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以从。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命吐蕃使者遮国忠马,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对,军士呼曰:“国忠谋反。”遂杀之,以枪揭其首。上出驿门,慰劳军士,令收队。军士不应,使高力士问之。玄礼对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上令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⑦《诗》:“桓桓于征。”注:“桓桓,武勇貌。”⑧《书》:“左仗黄钺。”《后汉书》:“海内忠烈张元节。”⑨微尔,即微管仲之意。⑩孙楚《与孙皓书》:“爱民活国,道家所尚。”
凄凉大同殿①,寂寞白兽闼②。都人望翠华③,佳气向金阙④。园陵固有神⑤,扫洒数不缺⑥。煌煌太宗业⑦,树立甚宏达⑧。
(终以太宗事业,望中兴之主。当时旧国思君,陵寝无恙,其光复在指顾间矣。此章大旨,以前二节为提纲。首节北征问家,乃身上事,伏第三、四段。次节恐君遗失,乃意中事,伏五、六、七段。公身为谏官,外恐军政之遗失,内恐宫闱之遗失,凡辞朝时,意中所欲言者,皆罄露于斯。此其脉理之照应也。若通篇构局。四句起,八句结,中间三十六句者两段,十六句者两段,后面十二句者两段,此又部伍之整严也。)
①庾信诗:“凄凉多怨情。”《长安志》:南内,兴庆官勤政楼之北,曰大同门,其内大同殿。天宝七载,大同殿柱产玉芝,有神光照殿。②庾信《小园赋》:“寂寞人外。”《三辅黄图》:未央宫,有白虎殿。唐避太祖讳,改为兽。白兽闼,即白兽门也。③《上林赋》:“建翠华之旗。”注:“以翠羽为旗上藻也。”④佳气,注见前。《神异经》:东北大荒中,有金阙,高百丈。蔡曰:金阙,谓以金饰阙门。⑤后汉郎f 疏:“园陵至重,圣神攸凭。”⑥张悛《为诸孙置守冢人表》:“扫除茔垄。”《旧书》:天宝十载正月,太庙置内官,洒扫诸陵庙。⑦《淮南王歌》:“煌煌上天。”⑧傅毅诗:“靡所树立。”陆机《高祖功臣赞》:“曲逆宏达。”罗大经曰:唐人每以李、杜并称,至宋朝诸公,始知推尊少陵。东坡云:古今诗人多矣,而惟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饥寒流落,一饭未尝忘君与?又云:《北征》诗识君臣大体,忠义之气,与秋色争高,可贵也。
范梈曰:孙莘老尝谓老杜《北征》诗胜退之《南山》诗,王平甫以为《南山》胜《北征》,终不能相服。时山谷尚少,乃曰:若论工巧,则《北征》不及《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论遂定。
王嗣奭曰:昌黎《南山》,韵赋为诗,少陵《北征》,韵记为诗,体不相蒙。《南山》琢镂凑砌,诘屈奇怪,创体杰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不易学,亦不必学,总不脱文人习气。《北征》固是雅调,古来词人多用之,如韩之《赴江陵寄三学士》等作,庶可与之雁行也。又曰:其篇法幻妙,若有照应,若无照应,若有穿插,若无穿插,不可捉摸。
李长祥曰:杜诗每有起得极厚,而无头重之嫌;收得极详,而无尾大之迹。《北征》中间,历言室家情绪,乃本题正意,故不见腹胀之病。
叶梦得曰:长篇最难,晋、魏以前,无过十韵者,盖古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叙事倾倒为工。至杜子美《北征》、《述怀》诸篇,穷极笔力,如太史公记传,此古今绝唱也。
胡应麟曰:杜之《北征》、《述怀》,皆长篇叙事,然高者尚有汉人遗意,平者遂为元、白滥觞。李《送魏万》等篇,自是齐、梁,但才力加雄,辞藻增富耳。
唐汝询曰:杜五言古,体情莫妙于《三别》,叹事莫核于《三吏》,自诉莫苦于“纨袴”,经济莫备于《北征》。《梦李白》、《写怀》见其高,《望岳》、《慈恩寺》取其壮。他若《留花门》、前后《出塞》、《玉华》、《九成》诸作,胸中罗宇宙,无所不有,斯见其大。
钟惺曰:读少陵《奉先咏怀》、《北征》等篇,知五言古长篇不易作。当于潦倒淋漓、忽正忽反、若整若乱、时断时续处,得其篇法之妙。
魏泰道辅曰:唐人咏马嵬之事尚矣,世所称者,刘禹锡云:“官军诛佞幸,天子会妖姬。”白乐天云:“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此乃官军背叛,逼迫明皇,不得已而诛贵妃也,颇失事君之礼。老杜《北征》诗曰:“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盖言明皇畏天悔祸,赐妃子以死,无预官军也。
-----------仇兆鳌 《杜诗详注》-----------
“君诚中兴主”出自唐代杜甫的《北征》,诗句共5个字,诗句拼音为:jūn chéng zhōng xīng zhǔ,诗句平仄:平平平平仄。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世称“杜工部”、“杜少陵”等,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被世人尊为“诗圣”,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跟另外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开来,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他的约1400余首诗被保留了下来,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备受推崇,影响深远。759-766年间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