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二首创作背景
公元758年(乾元元年)六月,杜甫因营救房琯触怒肃宗,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从此离开朝延,开始最后十余年的飘泊生涯,直到公元770年(大历五年)病死于洞庭舟中。房琯事件是诗人政治生活中最严重挫折,其“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被丝丝蚀尽,自身更进一步坠入饥寒贫病的深渊。不过在这十来年的流浪中,诗人度关陇,客秦州,寓同谷,居成都,然后漂泊湘鄂,却有幸饱览各地壮丽河山,凭吊众多古迹,广泛接触社会,了解风土民情,感受时代苦难,诗人的创作因之题材更广阔,抒写更深入,写出了大批优秀篇章,《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登岳阳楼》、《清明二首》等佳构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清明二首》写于公元769年(大历四年)春,当时诗人由岳州南行,拟往衡州依湖南都团练史、衡州刺史韦之晋。
清明二首鉴赏
诗体为七排,是古代诗人极少创作的一种诗体,杜甫集中仅存数首。此诗乃诗人触景伤情、感慨入怀之作。
“朝来新火起新烟,湖色春光净客船。绣羽衔花他自得,红颜骑竹我无缘。”诗篇开始,诗人紧扣清明时令入题。“新火”,古代四季,各用不同木材钻木取火,易季时所取火叫新火。唐宋时清明日有赐百官新火的仪式。苏轼《徐使君分新火》诗云:“卧皋亭中一危坐,三月清明改新火”即指此。首联一点时,二点地。诗人清晨起来,匆匆赶路,清明新火正袅起缕缕新烟。天气晴暖,春光明媚,一叶小舟荡漾在万顷湖水之上。一个“净”字写尽了天宇的明静,湖水的澄澈。此景如诗如画,可惜在诗人心中惹起的却是阵阵苦痛酸愁。“客船”之“客”轻轻一点,把诗人从美好的自然境界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人生,诗人不得不面对飘荡流离的艰难处境,幸福和快慰转瞬即逝。景愈美,痛愈深。诗人看到天上飞过轻盈的小鸟,地上游戏的快活的儿童,他只是苍然感到“他自得”,“我无缘”,诗人历经苦痛,身老倦游之态如在目前。绣羽,美好漂亮的羽毛,代指鸟。鲍照赋云:“曜绣羽以晨过。”又,宋之问诗:“衔花翡翠来。”红颜,此非指美貌女子,而是指少年,李白《赠孟浩然》诗有句“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即是。骑听,以竹当马骑,乃少儿游戏。此联直写诗人之哀之倦,与首联隐于其中、详察方觉不同。意义上隐显结合,表达上动静相照,取景由高及低,由水及岸,时空勾画宽远阔大。
“胡童结束还难有,楚女腰肢亦可怜。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第三联上承第二联,写本地风物人情。胡,泛指少数民族。湖南是多民族杂居省份,土家苗民很多,少数民族的儿童服饰带有鲜明的民族特色,迥异于北国中原,楚地女儿腰肢苗条,美丽可爱,又是别番情调。在诗人笔下,小鸟轻翔,少年游乐,儿童装扮新奇,少女袅婷款款,衬以朝火新烟、湖光山色的背景,构成一幅明快爽朗、色调纷呈的清明风俗画。很明显,诗人意在以此反衬自己悲凉暗淡的心怀。前三联从现实、眼前着笔,第四联则由当地古迹转到对历史人物的回忆了。定王,汉景帝第十子刘发,唐姬所生,微无宠,故封王于卑湿贫国长沙,卒谥定。定王城又名定王台、定王庙等,在长沙县东一里,庙连岗,高七丈,故又谓之定王冈,相传乃定王为望其母唐姬墓所建。贾傅,即贾谊。年少通诸家书,文帝召为博士,迁太中大夫。他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又数上疏陈政事,言时弊,为大臣所忌,出为长沙王太傅,作《吊屈原赋》发抒不平之气。盛弘之《荆州记》里说:“湘州南市之东,有贾谊宅,中有井,即谊所穿也。上敛下大,状似壶。井旁有局脚食床,形制甚古。”诗人为何于此想及此二人二事呢?定王、贾谊失宠于皇帝,不遇于时运,被逐僻远卑湿之国,与诗人经历是颇相近的,而定王之望远在长安的母亲坟茔,贾谊之吊屈原而自伤,也正与诗人情感和思想合拍,诗人是借古人而遣已之郁怀。所以下联作者即从古人想到自身境况。
“虚沾焦举为寒食,实藉严君卖卜钱。钟鼎山林各天性,浊醪粗饭任吾年。”寒食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要禁火三日。相传春秋时介子推辅佐晋文公重耳回国后,隐居不出,重耳烧山相逼,之推抱树而死。重耳为悼念他,禁止在之推死日生火煮食,只吃冷食,以后相沿成俗。而太原旧俗,每冬至应寒食一月,平民不堪其苦,周举为并州刺史时,作书置子推庙,言盛冬去火,非贤者之意,故改为三日。其实,禁火乃周朝旧制,与子推之死无关,是《后汉书·周举传》附会为之。诗人在此不过是借用这个清明传闻而己。沾,润泽。寒食时虽赖周举之福开了火禁,诗人一无所有,舟鲜熟食,故只有虚承周之美意了。严君,即严君平,汉蜀郡人。卜筮于成都,日得百钱足以自养,则闭肆下帘读老庄,扬雄曾从其游学,称为逸民。这两句概括写诗人贫困潦倒生活。诗人到处奔波,左冲右突,却生计无着,写此诗前后即在潭州卖药度日,有诗云“药物楚老渔商市”。诗人提及严君平,非即思君平卖卜自给,更含有对君平闭帘读老庄的向往之情。诗人一生深受儒道思想影响,为了社稷,也为了生计,想积极用世,同时也不乏退隐山林,过一种平淡安稳生活的热望,经过十余年的流浪颠沛后,这种心灵的追求更日趋强烈,《过洞庭湖》、《次空灵岸》和《岳麓山道林二寺行》等作品都有明显的反映,所以结联诗人明言已志。他讨厌击钟而食、列鼎而烹的富豪生活,希望顺依自己“山林”“天性”,有“浊醪粗饭”伴送岁月,颐养天年就足够了。这不过是诗人在生活重负之下残存的一点起码的生存要求,虽不太积极,仍然体现了诗人不愿趋奉权贵,追慕荣华的高洁品质。可惜的是,诗人这个最普通的愿望都根本无法遂愿,第二年诗人即因贫病交加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生活,年仅五十八岁。
第一首诗,诗人由清明景事兴感,抒写自己的悲惨遭遇与高洁志向,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情感段落。第二首在内容上是第一首的继续和发展,着重写飘泊之感,情怀抒发则更挚切深痛而饱满。
“此身飘泊苦西东,右臂偏枯半耳聋。”首联概写诗人苦于飘泊,年老病废的不幸命运,并启二三两联。偏枯病名,《黄帝素问》说“风疾或为偏枯”。
“寂寂系舟双下泪,悠悠伏枕左书空。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第二联紧承首联,“系舟”应“飘泊”,“左书空”对“左臂偏枯”,“双下泪”“左书空”如两个特写镜头,将首联漂泊病废内容具象化,“寂寂”、“悠悠”两个叠词,更强化了诗人无依无靠,飘泊不知所归,流浪难与人语的悲凉气氛。茫茫人寰,无人可语,卧病在舟,飘荡无期,右臂残疾,左书难以成字,虽想停舟驻足,却又无岸可登,思前想后,诗人泪雨滂沱,心如刀割。此为近承。第三联在上联具写的基础上概写,远承首联。蹴鞠即打球,与荡秋千等都是清明时节游戏,诗人选取它们入诗既照顾诗题,更含有深意。《杜臆》认为蹴鞠乃军中击球之戏,此代指兵乱,战乱频仍中的飘泊就更为艰辛,此其一;清明打球乃唐旧俗,不止军中,宫中犹耽此戏,王建《宫词》描写道:“殿前铺设两边楼,寒食宫人步打球。”诗人用此,寓有想望京华之意,此其二;其实,蹴鞠秋千在此还具有比喻、双关意义,诗人的一生不正象球那样被人踢来踢去,命运不定,也不正如秋千般飞荡往复,高低起落,难以自控吗?此其三。“十年”言久,“万里”言远,诗人从时空两个角度叙写自己不幸。“十年”既是虚指,也是实指,从诗人贬出朝迁到现在已是十年光阴过去了。多少年来,诗人象毡球象秋千飘泊动荡,本已足悲,挈妇将雏,一天一天远离京华,则更增其若,荆楚的清明风俗虽与长安相同,正因其同,却不得不使人忆起流窜四处的亲朋,这益使人难堪万分,柔肠寸断。诗人在这十四个字中熔铸了极为丰富的生活内容和情感体验,它们依次叠现出来,既富有层次感,又极见浑然一体,具有极强的内在情感张力,令人想起诗人的另一联名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旅雁上云归紫塞,家人钻火用青枫。秦城楼阁烟花里,汉主山河锦锈中。”诗人由上联蹴鞠秋千等物事巧妙转入对景物的描写,情感也逐级上升到新的高度。春来了,去冬南来的雁阵又纷纷穿云北去,赶赴北国的家园;四野人家也纷纷钻青枫取火,一片清明风光。诗人从高下两个角度取景。紫塞,北地边关,诗人用此代北方的京华长安。南鸟北归有期,迁客返京无望,可谓人惭北鸟。古人钻木取火,四时各异其木,其后仅于寒食后一日为之,成为沿袭故俗遗迹。春季当用榆柳,荆楚却用青枫,足见异地异俗,更易令人想到《招魂》中的句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这与诗人当时心绪是极合拍的。北方紫塞,楚中枫火,两两相隔,山高水远,诗人之心禁不住越过千山万水,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都京华。长安的楼阁一定早掩映于阳春三月迷离朦胧的轻烟花雨中了吧?那奇瑰高峻的山河也早应万紫千红,一片锦绣了。诗人想念京华之深,欲归故都之切,在如诗如画的想象之景中淋漓尽致地渲泄出来,表达却又含蓄深婉,真切动人。诗人到底忘不了社稷和君王。第四联为眼前实景,旅雁青枫却给人以无穷想象的天空,景深因之加大;此联为想象虚景,烟花锦绣又紧扣节令,近远两景真幻交融,动静兼具,足见诗人构思之精密,技巧之高妙。
“春水春来洞庭阔,白苹愁杀白头翁。”春水滔滔归向浩渺无边的洞庭,隔断了诗人的归路,举目皆茫茫白苹,更使白首诗人愁肠百倍,不能自持。“春”是节令的周而复始,“白”是色彩的比照烘托,两词叠用,极写诗人万般情怀。春水也如大雁一样,能够如期回归,诗人却不得不淹滞湖湘,返京无计;白苹虽有荣枯,尚能年年开花,诗人却盛年不再,衰落无成,然诗人偏又心系长安,不忘社稷,怎不愁上加愁呢?是景语也是情语,情因景生,情变景换,在情感的千回百折、跌宕渲泄中,结束全诗,只留下茫然、哀痛、无言的回声。结联素来为人称道,刘禹锡《嘉语》言此联人不可及,尤以叠字见妙,位云亭《秋窗随笔》赞其“风神摇漾,一语百情”,从艺术技巧和审美效果两个方面进行了极高的评价。
在内容上,《清明二首》因节兴感,借景借物抒怀,既写平生不幸,更让人看到诗人心中交织纽结的矛盾和痛若。诗人平生抱负无望可展,加以身老病废,流离失所,意识中潜藏的释道思想不禁抬起头来。在最后岁月的诗稿中,他感慨自己“久放白头吟”,渴望能“忘机”“返朴”,他追慕桃花源式的世外“淳古”生活,认为“富贵功名焉足图”,希望在“乐国养微躯”,且欲与山鸟山花结邻为友。然而诗人终归是诗人,即使成了江湖“渔翁”失群“孤雁”,也永不失“每饭不忘君”的本色。他总是心系故园,“每依北斗望京华”,不舍辅佐君王“几回青琐点朝班”的过去,“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诗人依然雄心不已。这样,进与退,入与出的矛盾在诗人心中此消彼长,掀起剧烈冲突,当然前者总是占据着主导地位。这种情怀,也鲜明体现在《清明二首》中。贫病交加的诗人,眼前的欢乐之景无一不牵发缕缕哀愁,促使他追想严君,向往山林的任运生活。然而北回的大雁,飘流的枫烟,应时的春水,又注定他割弃不了“秦城楼阁”和“汉主山河”,且因之愈复悲哀。诗言情志。诗人这种深沉浓烈的情怀根植于诗人高尚深厚的爱国主义心灵,是诗人与祖国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自然而必然的写照。这种深厚的爱国之情是深可宝贵,值得今人发扬光大的。这也是这首诗的价值所在。
艺术表达上诗人也颇多成功之处。诗人善于选景构图。新火新烟,湖色春光,旅雁青枫,烟花锦绣,组成一幅有声有色、历历如见的江南初春图,而鸟衔花,儿骑竹,童妆胡服,女作细腰,定王旧城,贾傅古井,又是一卷具有鲜明地方和民族特色的风俗图画。诗人选景注意大与小,远与近,高与下,动与静的角度变幻和配合,并把古与今,想象与现实有机融汇,内容丰富多彩,画面流走生动,境界高远阔大。诗人善于炼字炼句,以“净”写初春湖光山色的特征和神韵,以“远”状诗人欲留不能,京华日远的感伤,以“虚”道诗人囊空如洗的贫寒,“十年蹴鞠”一联高度浓缩概括,达到了言约意丰、辞断意属的审美高度。叠词、复字、双关等技巧,既增诗句声态之美,更使平常词眼产生了新的丰富深涵,扩展了诗的容量。全诗语言通俗朴质,感情却含蓄深沉,耐人咀嚼。
全诗以情感的构思线索,取景用事全为抒情服务,所以景随情移,步步变换。或以乐景衬哀,或直写哀景,第二首后三联则把情景高度统一于一体,一般景万种情叠起千重心浪,把全诗情绪推到最高点。诗人又善于多角度切入和转换,多重诗歌意象纷至沓来,仿佛随手拈出,又极妥贴自然。象第二首,首联点飘泊之苦,二联近承具写,三联远承概写,又带出清明物事,融深慨于其中。四联是眼前景,旅雁由地上云,新烟袅袅腾空,视点从低至高摇移;五联是想象着笔,结联又归于眼前茫茫湖水。结构上纵横开合,景致上伸缩自如,情感氛围步步加深,似淡实浓,似散实密,似漫不经心偏又构思绵密。语出自然,旨归深烈,简易纯熟,深然天成,正是诗人晚年诗作的鲜明特点。
在章法上,第一首前后两联都紧扣自身着墨,中间两联拓开一笔,写当地风情民俗,离合相间,跌宕起伏;第二首前三联叙事,叙中融情,后三联写景,景真情深,两大板块如又峰并峙,各显千秋。第一首起于风物人事,言志作结,第二首由自身飘泊启篇,又归于湖南风物,两首诗在整体结构上有一种曲折变化之貌,回环错落之美。总之,无论是从思想内容还是艺术表达上看,《清明二首》都是诗人晚年的好诗之一。
清明二首創作背景
公元758年(乾元元年)六月,杜甫因營救房琯觸怒肅宗,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從此離開朝延,開始最後十餘年的飄泊生涯,直到公元770年(大曆五年)病死於洞庭舟中。房琯事件是詩人政治生活中最嚴重挫折,其“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被絲絲蝕盡,自身更進一步墜入饑寒貧病的深淵。不過在這十來年的流浪中,詩人度關隴,客秦州,寓同穀,居成都,然後漂泊湘鄂,卻有幸飽覽各地壯麗河山,憑吊眾多古跡,廣泛接觸社會,了解風土民情,感受時代苦難,詩人的創作因之題材更廣闊,抒寫更深入,寫出了大批優秀篇章,《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秋興八首》、《登嶽陽樓》、《清明二首》等佳構都是這一時期的作品。《清明二首》寫於公元769年(大曆四年)春,當時詩人由嶽州南行,擬往衡州依湖南都團練史、衡州刺史韋之晉。
清明二首鑒賞
詩體為七排,是古代詩人極少創作的一種詩體,杜甫集中僅存數首。此詩乃詩人觸景傷情、感慨入懷之作。
“朝來新火起新煙,湖色春光淨客船。繡羽銜花他自得,紅顏騎竹我無緣。”詩篇開始,詩人緊扣清明時令入題。“新火”,古代四季,各用不同木材鑽木取火,易季時所取火叫新火。唐宋時清明日有賜百官新火的儀式。蘇軾《徐使君分新火》詩雲:“臥皋亭中一危坐,三月清明改新火”即指此。首聯一點時,二點地。詩人清晨起來,匆匆趕路,清明新火正嫋起縷縷新煙。天氣晴暖,春光明媚,一葉小舟蕩漾在萬頃湖水之上。一個“淨”字寫盡了天宇的明靜,湖水的澄澈。此景如詩如畫,可惜在詩人心中惹起的卻是陣陣苦痛酸愁。“客船”之“客”輕輕一點,把詩人從美好的自然境界拉回到殘酷的現實人生,詩人不得不麵對飄蕩流離的艱難處境,幸福和快慰轉瞬即逝。景愈美,痛愈深。詩人看到天上飛過輕盈的小鳥,地上遊戲的快活的兒童,他隻是蒼然感到“他自得”,“我無緣”,詩人曆經苦痛,身老倦遊之態如在目前。繡羽,美好漂亮的羽毛,代指鳥。鮑照賦雲:“曜繡羽以晨過。”又,宋之問詩:“銜花翡翠來。”紅顏,此非指美貌女子,而是指少年,李白《贈孟浩然》詩有句“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即是。騎聽,以竹當馬騎,乃少兒遊戲。此聯直寫詩人之哀之倦,與首聯隱於其中、詳察方覺不同。意義上隱顯結合,表達上動靜相照,取景由高及低,由水及岸,時空勾畫寬遠闊大。
“胡童結束還難有,楚女腰肢亦可憐。不見定王城舊處,長懷賈傅井依然。”第三聯上承第二聯,寫本地風物人情。胡,泛指少數民族。湖南是多民族雜居省份,土家苗民很多,少數民族的兒童服飾帶有鮮明的民族特色,迥異於北國中原,楚地女兒腰肢苗條,美麗可愛,又是別番情調。在詩人筆下,小鳥輕翔,少年遊樂,兒童裝扮新奇,少女嫋婷款款,襯以朝火新煙、湖光山色的背景,構成一幅明快爽朗、色調紛呈的清明風俗畫。很明顯,詩人意在以此反襯自己悲涼暗淡的心懷。前三聯從現實、眼前著筆,第四聯則由當地古跡轉到對曆史人物的回憶了。定王,漢景帝第十子劉發,唐姬所生,微無寵,故封王於卑濕貧國長沙,卒諡定。定王城又名定王台、定王廟等,在長沙縣東一裏,廟連崗,高七丈,故又謂之定王岡,相傳乃定王為望其母唐姬墓所建。賈傅,即賈誼。年少通諸家書,文帝召為博士,遷太中大夫。他改正朔,易服色,製法度,興禮樂,又數上疏陳政事,言時弊,為大臣所忌,出為長沙王太傅,作《吊屈原賦》發抒不平之氣。盛弘之《荊州記》裏說:“湘州南市之東,有賈誼宅,中有井,即誼所穿也。上斂下大,狀似壺。井旁有局腳食床,形製甚古。”詩人為何於此想及此二人二事呢?定王、賈誼失寵於皇帝,不遇於時運,被逐僻遠卑濕之國,與詩人經曆是頗相近的,而定王之望遠在長安的母親墳塋,賈誼之吊屈原而自傷,也正與詩人情感和思想合拍,詩人是借古人而遣已之鬱懷。所以下聯作者即從古人想到自身境況。
“虛沾焦舉為寒食,實藉嚴君賣卜錢。鍾鼎山林各天性,濁醪粗飯任吾年。”寒食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要禁火三日。相傳春秋時介子推輔佐晉文公重耳回國後,隱居不出,重耳燒山相逼,之推抱樹而死。重耳為悼念他,禁止在之推死日生火煮食,隻吃冷食,以後相沿成俗。而太原舊俗,每冬至應寒食一月,平民不堪其苦,周舉為並州刺史時,作書置子推廟,言盛冬去火,非賢者之意,故改為三日。其實,禁火乃周朝舊製,與子推之死無關,是《後漢書·周舉傳》附會為之。詩人在此不過是借用這個清明傳聞而己。沾,潤澤。寒食時雖賴周舉之福開了火禁,詩人一無所有,舟鮮熟食,故隻有虛承周之美意了。嚴君,即嚴君平,漢蜀郡人。卜筮於成都,日得百錢足以自養,則閉肆下簾讀老莊,揚雄曾從其遊學,稱為逸民。這兩句概括寫詩人貧困潦倒生活。詩人到處奔波,左衝右突,卻生計無著,寫此詩前後即在潭州賣藥度日,有詩雲“藥物楚老漁商市”。詩人提及嚴君平,非即思君平賣卜自給,更含有對君平閉簾讀老莊的向往之情。詩人一生深受儒道思想影響,為了社稷,也為了生計,想積極用世,同時也不乏退隱山林,過一種平淡安穩生活的熱望,經過十餘年的流浪顛沛後,這種心靈的追求更日趨強烈,《過洞庭湖》、《次空靈岸》和《嶽麓山道林二寺行》等作品都有明顯的反映,所以結聯詩人明言已誌。他討厭擊鍾而食、列鼎而烹的富豪生活,希望順依自己“山林”“天性”,有“濁醪粗飯”伴送歲月,頤養天年就足夠了。這不過是詩人在生活重負之下殘存的一點起碼的生存要求,雖不太積極,仍然體現了詩人不願趨奉權貴,追慕榮華的高潔品質。可惜的是,詩人這個最普通的願望都根本無法遂願,第二年詩人即因貧病交加永遠離開了他熱愛的生活,年僅五十八歲。
第一首詩,詩人由清明景事興感,抒寫自己的悲慘遭遇與高潔誌向,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情感段落。第二首在內容上是第一首的繼續和發展,著重寫飄泊之感,情懷抒發則更摯切深痛而飽滿。
“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首聯概寫詩人苦於飄泊,年老病廢的不幸命運,並啟二三兩聯。偏枯病名,《黃帝素問》說“風疾或為偏枯”。
“寂寂係舟雙下淚,悠悠伏枕左書空。十年蹴鞠將雛遠,萬裏秋千習俗同。”第二聯緊承首聯,“係舟”應“飄泊”,“左書空”對“左臂偏枯”,“雙下淚”“左書空”如兩個特寫鏡頭,將首聯漂泊病廢內容具象化,“寂寂”、“悠悠”兩個疊詞,更強化了詩人無依無靠,飄泊不知所歸,流浪難與人語的悲涼氣氛。茫茫人寰,無人可語,臥病在舟,飄蕩無期,右臂殘疾,左書難以成字,雖想停舟駐足,卻又無岸可登,思前想後,詩人淚雨滂沱,心如刀割。此為近承。第三聯在上聯具寫的基礎上概寫,遠承首聯。蹴鞠即打球,與蕩秋千等都是清明時節遊戲,詩人選取它們入詩既照顧詩題,更含有深意。《杜臆》認為蹴鞠乃軍中擊球之戲,此代指兵亂,戰亂頻仍中的飄泊就更為艱辛,此其一;清明打球乃唐舊俗,不止軍中,宮中猶耽此戲,王建《宮詞》描寫道:“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球。”詩人用此,寓有想望京華之意,此其二;其實,蹴鞠秋千在此還具有比喻、雙關意義,詩人的一生不正象球那樣被人踢來踢去,命運不定,也不正如秋千般飛蕩往複,高低起落,難以自控嗎?此其三。“十年”言久,“萬裏”言遠,詩人從時空兩個角度敘寫自己不幸。“十年”既是虛指,也是實指,從詩人貶出朝遷到現在已是十年光陰過去了。多少年來,詩人象氈球象秋千飄泊動蕩,本已足悲,挈婦將雛,一天一天遠離京華,則更增其若,荊楚的清明風俗雖與長安相同,正因其同,卻不得不使人憶起流竄四處的親朋,這益使人難堪萬分,柔腸寸斷。詩人在這十四個字中熔鑄了極為豐富的生活內容和情感體驗,它們依次疊現出來,既富有層次感,又極見渾然一體,具有極強的內在情感張力,令人想起詩人的另一聯名句:“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秦城樓閣煙花裏,漢主山河錦鏽中。”詩人由上聯蹴鞠秋千等物事巧妙轉入對景物的描寫,情感也逐級上升到新的高度。春來了,去冬南來的雁陣又紛紛穿雲北去,趕赴北國的家園;四野人家也紛紛鑽青楓取火,一片清明風光。詩人從高下兩個角度取景。紫塞,北地邊關,詩人用此代北方的京華長安。南鳥北歸有期,遷客返京無望,可謂人慚北鳥。古人鑽木取火,四時各異其木,其後僅於寒食後一日為之,成為沿襲故俗遺跡。春季當用榆柳,荊楚卻用青楓,足見異地異俗,更易令人想到《招魂》中的句子:“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裏兮傷春心。”這與詩人當時心緒是極合拍的。北方紫塞,楚中楓火,兩兩相隔,山高水遠,詩人之心禁不住越過千山萬水,飛到了魂牽夢繞的故都京華。長安的樓閣一定早掩映於陽春三月迷離朦朧的輕煙花雨中了吧?那奇瑰高峻的山河也早應萬紫千紅,一片錦繡了。詩人想念京華之深,欲歸故都之切,在如詩如畫的想象之景中淋漓盡致地渲泄出來,表達卻又含蓄深婉,真切動人。詩人到底忘不了社稷和君王。第四聯為眼前實景,旅雁青楓卻給人以無窮想象的天空,景深因之加大;此聯為想象虛景,煙花錦繡又緊扣節令,近遠兩景真幻交融,動靜兼具,足見詩人構思之精密,技巧之高妙。
“春水春來洞庭闊,白蘋愁殺白頭翁。”春水滔滔歸向浩渺無邊的洞庭,隔斷了詩人的歸路,舉目皆茫茫白蘋,更使白首詩人愁腸百倍,不能自持。“春”是節令的周而複始,“白”是色彩的比照烘托,兩詞疊用,極寫詩人萬般情懷。春水也如大雁一樣,能夠如期回歸,詩人卻不得不淹滯湖湘,返京無計;白蘋雖有榮枯,尚能年年開花,詩人卻盛年不再,衰落無成,然詩人偏又心係長安,不忘社稷,怎不愁上加愁呢?是景語也是情語,情因景生,情變景換,在情感的千回百折、跌宕渲泄中,結束全詩,隻留下茫然、哀痛、無言的回聲。結聯素來為人稱道,劉禹錫《嘉語》言此聯人不可及,尤以疊字見妙,位雲亭《秋窗隨筆》讚其“風神搖漾,一語百情”,從藝術技巧和審美效果兩個方麵進行了極高的評價。
在內容上,《清明二首》因節興感,借景借物抒懷,既寫平生不幸,更讓人看到詩人心中交織紐結的矛盾和痛若。詩人平生抱負無望可展,加以身老病廢,流離失所,意識中潛藏的釋道思想不禁抬起頭來。在最後歲月的詩稿中,他感慨自己“久放白頭吟”,渴望能“忘機”“返樸”,他追慕桃花源式的世外“淳古”生活,認為“富貴功名焉足圖”,希望在“樂國養微軀”,且欲與山鳥山花結鄰為友。然而詩人終歸是詩人,即使成了江湖“漁翁”失群“孤雁”,也永不失“每飯不忘君”的本色。他總是心係故園,“每依北鬥望京華”,不舍輔佐君王“幾回青瑣點朝班”的過去,“落日心猶壯,秋風病欲蘇。”詩人依然雄心不已。這樣,進與退,入與出的矛盾在詩人心中此消彼長,掀起劇烈衝突,當然前者總是占據著主導地位。這種情懷,也鮮明體現在《清明二首》中。貧病交加的詩人,眼前的歡樂之景無一不牽發縷縷哀愁,促使他追想嚴君,向往山林的任運生活。然而北回的大雁,飄流的楓煙,應時的春水,又注定他割棄不了“秦城樓閣”和“漢主山河”,且因之愈複悲哀。詩言情誌。詩人這種深沉濃烈的情懷根植於詩人高尚深厚的愛國主義心靈,是詩人與祖國和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的自然而必然的寫照。這種深厚的愛國之情是深可寶貴,值得今人發揚光大的。這也是這首詩的價值所在。
藝術表達上詩人也頗多成功之處。詩人善於選景構圖。新火新煙,湖色春光,旅雁青楓,煙花錦繡,組成一幅有聲有色、曆曆如見的江南初春圖,而鳥銜花,兒騎竹,童妝胡服,女作細腰,定王舊城,賈傅古井,又是一卷具有鮮明地方和民族特色的風俗圖畫。詩人選景注意大與小,遠與近,高與下,動與靜的角度變幻和配合,並把古與今,想象與現實有機融匯,內容豐富多彩,畫麵流走生動,境界高遠闊大。詩人善於煉字煉句,以“淨”寫初春湖光山色的特征和神韻,以“遠”狀詩人欲留不能,京華日遠的感傷,以“虛”道詩人囊空如洗的貧寒,“十年蹴鞠”一聯高度濃縮概括,達到了言約意豐、辭斷意屬的審美高度。疊詞、複字、雙關等技巧,既增詩句聲態之美,更使平常詞眼產生了新的豐富深涵,擴展了詩的容量。全詩語言通俗樸質,感情卻含蓄深沉,耐人咀嚼。
全詩以情感的構思線索,取景用事全為抒情服務,所以景隨情移,步步變換。或以樂景襯哀,或直寫哀景,第二首後三聯則把情景高度統一於一體,一般景萬種情疊起千重心浪,把全詩情緒推到最高點。詩人又善於多角度切入和轉換,多重詩歌意象紛至遝來,仿佛隨手拈出,又極妥貼自然。象第二首,首聯點飄泊之苦,二聯近承具寫,三聯遠承概寫,又帶出清明物事,融深慨於其中。四聯是眼前景,旅雁由地上雲,新煙嫋嫋騰空,視點從低至高搖移;五聯是想象著筆,結聯又歸於眼前茫茫湖水。結構上縱橫開合,景致上伸縮自如,情感氛圍步步加深,似淡實濃,似散實密,似漫不經心偏又構思綿密。語出自然,旨歸深烈,簡易純熟,深然天成,正是詩人晚年詩作的鮮明特點。
在章法上,第一首前後兩聯都緊扣自身著墨,中間兩聯拓開一筆,寫當地風情民俗,離合相間,跌宕起伏;第二首前三聯敘事,敘中融情,後三聯寫景,景真情深,兩大板塊如又峰並峙,各顯千秋。第一首起於風物人事,言誌作結,第二首由自身飄泊啟篇,又歸於湖南風物,兩首詩在整體結構上有一種曲折變化之貌,回環錯落之美。總之,無論是從思想內容還是藝術表達上看,《清明二首》都是詩人晚年的好詩之一。
“家人钻火用青枫”出自唐代杜甫的《清明二首》,诗句共7个字,诗句拼音为:jiā rén zuān huǒ yòng qīng fēng,诗句平仄:平平平仄仄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