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四 吴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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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保安,字永固,河北人,任遂州方义尉。其乡人郭仲翔,即元振从侄也。仲翔有才学,元振将成其名宦。

会南蛮作乱,以李蒙为姚州都督,帅师讨焉。蒙临行,辞元振。元振乃见仲翔,谓蒙曰:“弟之孤子,未有名宦,子姑将行,如破贼立功,某在政事,当接引之,仰其康薄俸也。”

蒙诺之。仲翔颇有干用,乃以为判官,委之军事。至蜀。保安寓书于仲翔曰:“幸共乡里,籍甚凤猷,虽旷不展拜,而心常禀仰。吾子国相犹子,慕府硕才,果以良能,而受委寄。李将军秉文兼武。受命专征,亲绾大兵,将平小寇。以将军英勇,兼足下才能,师之克殄,功在旦夕。

保安幼而嗜学,长而专经,才乏兼人,官从一尉。僻在剑外,地迩蛮陬,乡国数千,关河阻隔,况此官已满,后任难期。以保安之不才,厄选曹之格限更思微禄,岂有望焉。将归老邱园,转死沟壑。侧闻吾子急人之忧,不遗乡曲之情,忽垂特达之眷,使保安得执鞭弭,以奉周旋。录及细微,薄沾功效。承兹凯入,得预末班。是吾子邱山之恩,即保安铭镂之日。非敢望也,愿为图之。唯照其款诚而宽其造次。专策驽蹇,以望抬携。”

仲翔得书,深感之。即言于乍将军,召为管记。未至而蛮贼转逼。李将军全姚州,与战破之。乘胜深入蛮,覆而败之。李身死军没,仲翔为虏。蛮夷利汉财物,其没落者,皆通音耗,令其家赎之,人二十匹。

保安既至姚州,适值军设,迟留未返。而仲翔于蛮中间关致书于保安曰:“永固无恙。顷辱书未报,值大军已发,深入贼庭,果逢挠败。李公战没,吾为囚俘。假息偷生,天涯地角,顾身世己矣,念乡国窅然。才谢钟仪,居然受挚;身非箕子,日见为奴。海畔牧羊,有类于苏武;宫中射雁,宁期于李陵。吾自陷蛮夷,备尝艰苦,肌肤毁剔,血泪满池。生人至艰,吾身尽受。以中华世族,为绝域穷囚。日居月诸,暑退寒袭,思老亲于旧国,望松槚于先茔,忽忽发狂,膈臆流恸,不知涕之无从!行路见吾,犹为伤愍。吾与永固,虽未披款,而乡里先达,风味相亲;想睹光仪,不离梦寐。昨蒙枉问,承间便言。李公素知足下才名,则请为管记。大军去远,足下来迟。乃足下自后于戎行,非仆遗于乡曲也。足下门传余庆,天祚积善,果事期不入,而声名并全。向若早事麾下,同参幕府。则绝域之人,与仆何异。吾今在厄,力屈计穷;而蛮俗没留,许亲族往赎。以吾国相之侄,不同众人,仍苦相邀,求绢千匹。此信通闻,仍索百谦。愿足下早附白书,报吾伯父。宜以时到,得赎吾还。使亡魂复归,死骨更肉。唯望足下耳。今日之事,请不辞劳苦。吾伯父已去庙堂,难可咨启。即愿足下亲脱石父,解夷吾之骖;往赎华元,类宋人之事。济物之道,古人犹难。以足下道义素高,名节特著,故有斯请,而不生疑。若足下不见哀矜,猥同流俗。则仆生为俘囚之竖,死则蛮夷之鬼耳。更何望哉!已矣,吴君,无落吾事!"

保安得书,甚伤之。时元振已卒,保安乃为报,许赎仲翔。乃倾其家,得绢二百匹,往,因住高州,十年不归。经营财物,前后得绢七百匹,数犹未至。保安素贫篓。妻子犹在遂州。贪赎仲翔,遂与家绝。每于人有得,虽尺布升粟,皆渐而积之。后妻子饥寒,不能自立。其妻乃率弱子,驾一驴自往沪南,求保安所在。于途中粮尽,犹专姚州数百。其妻计无所出,因哭于路左,哀感行人。时姚州都督杨安居乘驿赴郡,见保女妻哭,异而访之。妻曰:“妾夫遂州方义尉吴保安,以友人没著,丐而往赎。因住姚州,弃妾母子,十年不通音问。妾今贫苦,往寻保安。粮乏路长,是以悲泣。”

安居大奇之,谓曰:“吾前至驿,当候夫人,济其所乏。”

既至驿,安居赐保安妻钱数千,给乘令进。

安居驰至郡。先求保安,见之。执其手升堂,谓保安曰:“吾常读古人书,见古人行事,不谓今日亲睹于公。何分义情深,妻子意浅,捐弃家室,求赎友朋,而至是乎!合见公妻来,思公道义,乃心勤伫,愿见颜色。吾今初到,无物助公,且于库中假官绢四百匹,济公此用。待友人到后,吾方徐为填还。”

保安喜。取其绢,令蛮中通信者,待往;向二百日,而仲翔至姚州。形状憔悴,殆非人也。方与保安相识,语相位也。安居曾事郭尚书,则为仲翔洗沐赐衣装,引与同坐宴乐之。

安居重保安行事,甚宠之。于是令仲翔摄治下尉。仲翔久于蛮中,且知其款曲,则使人于蛮洞市女口十人,皆有姿色。既至,因辞安居归北,且以蛮口赠之。安居不受,曰:“吾非市井之人,岂待报耶!钦吴生分义,故因人成事耳。公有老亲在北,且充甘膳之资。”

仲翔谢曰:“鄙身得还,公之恩也;微命得全,公之赐也。翔虽瞑目,敢忘大造。但此蛮口,故为公求来。公今见辞,翔以死请。”

安居难违,乃见其小女曰:“公既频繁有言,不敢违公稚意。此女最小,常所钟爱。今为此女受公一小口耳。”

因辞其几人。而保安亦为安居厚遇,大获资粮而去。

仲翔到家,辞亲凡十五年矣。却至京,以功授蔚州录事参军。则迎亲到官。两岁,又以优授代州户曹参军。秩满,内忧,葬毕,因行服墓次,乃曰:“吾赖吴公见赎,故能拜职养亲。今亲殁服除,可以行吾志矣。”

乃行求保安。而保安自方义尉选授眉州彭山丞。仲翔遂至蜀访之。保安秩满,不能归,与其妻皆卒于彼,权窆寺内。仲翔闻之,哭甚哀。因制缞麻,环绖加杖,自蜀郡徒跣,哭不绝声。至彭山,设祭酹毕,乃出其骨,每节皆墨记之。墨记骨节,书其次第,恐葬敛时有失之也。盛于练囊。又出其妻骨,亦墨记,贮于竹笼,而徒跌亲负之,徒行数千里,至魏郡。保安有一子,仲翔爱之如弟。于是尽以家财二十万厚葬保安,仍刻石颂美。仲翔亲庐其恻,行服三年。既而为岚州长史,又加朝散大夫。携保安子之官,为娶妻,恩养甚至。仲翔德保安不已,天宝十二年,诣阙,让朱绂及官于保安之子,以报。时人甚高之。

初仲翔之没也,赐蛮首为奴,其主爱之,饮食与其主等。经岁,仲翔思北,因逃归,追而得之,转卖于南洞。洞主严恶,得仲翔苦役之,鞭笞甚至。仲翔弃而走,又被逐得,更卖南洞中,其洞号菩萨蛮。仲翔居中,经岁,困厄复走。蛮又追而得之。复卖他洞。洞主得仲翔,怒曰:“奴好走,难禁止邪?”

乃取两板,各长数尺,令仲翔立于板,以钉其足背钉之,钉达于木。每役使常带二木行。夜则纳地槛中,亲自锁闭。仲翔二足,经数年,疮方愈。木锁地槛,如此七年。仲翔初不堪其忧。保安之使人往赎也,初得仲翔之首主。展转为取之。故仲翔得归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