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报国寺殿外霹妖蝎 宰相府库内走银蛇

李百川 Ctrl+D 收藏本站

报国寺殿外霹妖蝎 宰相府库内走银蛇

词曰:
妖言误信入京华,道念先差。一声霹雳现丫槎,魂梦惊讶。
火球做就放光华,送入阎家。权奸库内走银蛇,藉此还他。
——右调《玉树后庭花》。

话说城璧初登云路,觉得身子飘飘荡荡,起在空中;耳中但觉雷鸣风吼之声。偷眼往下观瞧,见江山城市,模模糊糊,一瞬即过。约半个时辰,已到都中彰义门外。于无人处,按落云头。于冰问道:“你可怕不怕?”

城璧道:“到没什么怕处,只是寒冷的了不得。”

于冰道:“你还算在琼岩洞修炼了这几年,若是血肉之躯,不冻死也要病死。再修炼几年,便不觉冷了。”

两人谈论着入都门,到报国寺来。但见:

琉璃瓦明同宝一鉴,朱漆柱红着丹砂。白石台阶打磨的光光溜溜,绿油斗拱妆点的整整齐齐。头门上斜站着两个金刚,咬着牙,瞪着眼,威风凛凛;二门里端坐定四员大帅,托着塔,撑着伞,像貌堂堂。左一带金身罗汉,一十八尊;右一行散花天女,三十六个。莲台上,如来合掌;法座前,韦护提鞭。合卫贫儿守定幢幡宝盖,给孤长老挂起缨络垂珠。弥勒佛哈哈大笑,枷蓝神默默无言。老和尚满肚银钱学打坐,小沙弥一心妇女害相思。

两人走入庙中,至第二层增院,见几个和尚,从里边走出。于冰举手道:“敢问众位师父,贵寺可有个姓金的住在里面么?”

内中一和尚道:“我们寺中,住客最多,不知你问的是那一房头?”

又一和尚道:“海阔房到有个姓金的,病在那里。二位若是找他,我领你们去。”

于冰道:“是不是,一看便知。”

和尚领二人到一小禅房内,见一人昏昏沉沉,躺在炕上,只有一领破席在身下。二人同看,各大惊喜。城璧道:“我再想不起他在这里。”

忙用手推了推。不换便狂叫了两声。城璧道:“这是个甚么病?”

于冰道:“无妨,这是受了惊吓,略一动他便狂叫。”

两人议论间,已来了六七个和尚。知道是旧相识,各大欢喜道:“有认得他的人,我们将来省多少啰嗦了。”

于冰道:“有冷水,借一碗来。”

和尚道:“我们有茶。”

于冰道:“我要水,是与此人治病。”

和尚将水取至。于冰道:“众位且请回避。”

众和尚道:“我们到要看看你这用凉水治病。”

又一和尚道:“治好治不好,我们看他怎么。”

众和尚方一齐退去。于冰在水内画了一道符,又念了安神定惊的咒,令城璧将不换扶起。不换又狂叫起来。于冰将水灌下。仙传法术,救应如神。只听得腹中作响,不换道:“怕杀!怕杀!”随即将眼一睁,看于冰、城璧,拼命的跳下地来,哭拜道:“不意今日又得与二位长兄相见!”眼中落下泪来。

于冰扶起道:“贤弟不必多礼,且将入都原由,告诉我听。”

不换正要说,那些和尚听得房内问答,都走来看视,见不换站在地下,一个个大为惊异道:“可是那碗凉水的功效么?”

正言间,各房头和尚又来了好些,都乱嚷:“是怎么好的?”

于冰向不换道:“此地非讲话之所,可同出庙去。”

三人却待要走,几个和尚拦住道:“我们担了好几天人命干系,怎么好了就走?”

内中一个年老和尚,见三人衣服破旧,亦且行踪有些诡秘,京都地方,恐怕惹出是非来,连连与众和尚递眼色,三人方得出庙。

直走到土地庙后身,才立住脚,听不换说话。

不换道:“我是本月初六日早间出洞去寻食物。刚走到虎沟林,见一树莎果正熟。只摘了三四个,听得背后一人叫道:‘金不换,你好自在呀!’我彼时大为惊吓,深山之中,如何有人知我名姓?回头看时,见一青面道人,其头匾而且宽;两只眼睛纯黑,没一点白处,比棋子还大,却又闪闪有光;身子约五尺高下,更是宽扁的异常。穿着一件青布道袍,脑袋上不见有头发;将一顶木道冠,用带儿穿着,从顶中间套在项下。我见他形容古怪,心上着实怕他,暗念护身咒。那道人大笑道:‘我非鬼非怪,是与你有缘的人,又非害你的人,你何用念那护身咒?’说罢,他坐在一块大石上,着我和他同坐。我想了想,他若害我,我也走不脱。我便远远的寻了块石头坐了。那道人道:‘你在本山琼岩洞修炼,想是要做个神仙么?你若打的过本月二十五日,将来稳稳妥妥是个神仙;若是打不过,求做个猪狗亦不可得。’我便问他打得过打不过原由。那道人道:‘你心上又怕我,又疑我,又且不信服我。与你说也无益。我且将你自幼至今行为过的事,略说几件。我若说的有半字差错,你理该不信服我;若说的一字不差,你须要听我,我好救你的性命,永结仙缘。’随将我父母名讳,并我做过的事,无一不和他亲见一般。且更有奇处,我昔年做过再想不起来的事,他都说得出来。我听了,便疑他是个神仙。世上那有知过去未来的妖怪?他说我打不过本月二十五日,我不由的怕死心切。只是惧怕他的形容丑恶,不敢求他解救。谁想那道人又知我肚中的话,大怒:‘你要活,就恳求我;你要死,我此刻就别过你,何用你肚中打稿儿?’我见他明白我心上话,便问他如何解救之法。那道人道:‘你道友冷于冰炼气口诀,系得之火龙真人。真人原教他不许传人,谁想他就传与你和连城璧。那连城璧今世虽是个强盗,他前三世皆是学道未成的人。这真仙口诀,理该传他。你前一世是人,只因你打爹骂娘,即转生为狼;做了狼,你又吃人;因此第三世又转生为驴。”

说到此句,城璧大笑,连于冰也大笑起来。

不换又道:“他说我今世方得为人。‘一个初世为人的人,安可消受真仙口诀?教你日后轻轻的做个神仙,与天地同休?古今焉有此理?目今冷于冰已被火龙真人传去,罚他烧火三年,免他妄传匪人的罪孽。因此,许久他不来看望你们,托我救你。’我问他:‘可见过冷大哥么?’那道人大笑道:‘我与冷师弟同出火龙之门。火龙在唐朝,渡了桃仙客;到宋朝,才渡了我;本朝才渡了他。我今这一来,还是受冷师弟之托,瞒着火龙真人到此。’我彼时听了与大哥是师兄师弟,便深信他无疑。又问他:‘打不过二十五日,想是死么?’那道人道:‘人孰无死?只是你死的伤心可怜,一死便万世不得人身。’我问:‘是怎么个死法?’那道人怕泄露天机,不肯说,只说我死的苦。我又再三问是怎么个死,那道人只是摇头,说我死的苦不可言。我问:‘要凌迟我么?’那道人道:‘比凌迟还苦。’我听了心上着急,与他磕了几十个头,求他明说。他长叹了一声道:‘看在冷师弟分上,我也讲不得泄天机了。’随向我耳边低低的说道:‘火龙真人已碟知雷部,定在本月二十五日午时霹你。一霹之后,不但求一胎生,连卵生亦不可得,只好在蛆虫、蚊纳中过日月。你说比凌迟苦不苦?’我听了惊魂千里,又跪着求他解脱。那道人道:‘我原是为救你而来。你此时跟我走方可。’我说:“老师便教我赴汤蹈火,我亦不辞。只是我表兄连城璧须达他知道,我心上方安。’那道人便怒说道:‘你若必定去别他,你就安排着挨雷。我便去了。’我怕死情切,不合许他同行。那道人将我左臂捉住,顷刻间起一阵大风,刮的天昏地暗。约两个时辰,把我飘荡在这报国寺后。与我留了一块银子,教我住在寺内盘用。他说怕火龙真人知道,不敢久留此间。言明‘二十五日早间,定来救你。你就住在海阔和尚房内。’到了二十五日早间,我在庙门外等候。那道人如期而至,看见我甚是欢喜,说我是有大福命的人。从怀中取出两本书,说是什么《易经》。书上画着一首朱砂符。又说:‘今日一交巳时,天必阴;午时雨至。到下雨时,你可速去第三层殿内,上了供桌,坐在弥勒佛肚前,将《易经》顶在头上,用手扶着,任凭他有天大的霹雷,你切莫害怕。有我的书和符在头上,断断霹不了你。只用挨过午时,你就是长生不老的人了。我还要传你许多法术。你若是擅离一尺一寸,那时霹了你,你切莫怨我。慎之!慎之!我再说与你:你只将身子靠紧弥勒佛的肚,稳坐不动,就万无一失了。’又道:‘雷住了,我还要到殿中寻你,有妙话儿和你说。’他去后,我就在第三层殿外等候。到了巳时下刻,果然云雾满天,点点滴滴的下起雨来。我那时以为霹我无疑,心上着实害怕,急忙坐在弥勒佛肚前。少刻,雷电大作,雨和直倒的一般。猛然电光一瞬,满殿内通红,一个大霹雷,却像从我顶门上过去。我那时可怜连耳朵也不能掩,两手举着《易经》在头上乱战。此后左一个霹雷,右一个闪电,震的我脑袋昏沉,眼中不住的发黑。想了想:这一个时辰,也不是轻易过得。自己罪大恶极,何必着老天爷动怒?总然躲过去,也是罪人;不如教雷霹了,可少减死后余孽。我便拿定主意,跳下供桌,跑出殿外受霹。不意刚出殿门,便惊天动地的响了一声,较以前的霹雷更利害几倍。雷过处,从殿内奔出五尺余长一个大蝎子来。我便浑身苏麻,满心里想跑,无如两腿比纸还软,跌下台阶去。此时我心里还明明白白。又见那大蝎子七手八脚,从台阶上也奔下来。我耳朵中响了一声,就昏过去了。魂梦中,又听得大震之声,此后便不省人事。这几天糊糊涂涂,也不知身在何处。若不是大哥来救,我也断无生理了。”

不换说完,城璧哈哈大笑道:“这是那蝎子预知本月二十五日午时,他该着雷霹死,早算到你还是有点福命的人,请你去替他顶缸。顶得过,你两个俱生;顶不过;你两个同死。”

于冰道:“就顶得过,那蝎子且乐得将金贤弟饱吃做一顿压惊茶饭。”

城璧道:“那有个方才救了他,他便吃救他的人?”

于冰笑道:“那蝎子若存这点良心,五毒中便没他的名讳了。”

城璧道:“这番惊恐,都是金兄弟自取。你我既出了家,理该将死生置之度外,那有听了一个‘死’字,也顾不得向我说声,就去了?”

于冰道:“这话甚是。然亦幸亏随了他去。若金兄弟彼时不依从,他在泰安山中早已就动手了。所以我屡次嘱咐你们:于深山中少出洞外。自己既无道术防身,一遇此类,即遭意外之祸。”

城璧又道:“我不解个蝎子是最痴蠢不过之物,怎么他便知道过去未来事?”

于冰道:“他已长至五尺余长,也不知经历了几百个春秋。”

不换接说道:“我说五尺余长,还没算他的尾巴。若连尾巴,有八九尺长,怕他不未动先知么?”

于冰又遭:“此类修炼,较我们最易。我们一身,有四体百骸,五脏六腑。一处气运不到,便是一处空缺。此类采日精月华,一吸即到。我们修炼十年,不过长十年见解。此类修炼十年,便可长三二十年见解。若说人为万物之灵,还有个不如此类的话说,便是拘执讲论了。总之此类未成气候时,其心至蠢,不过日夜以一饱为荣。既成气候,其心较人倍灵,却比世间极无赖人,更不安分百倍。任他修炼几千年,终不免雷火之厄。缘他赋形恶,存心毒,只用念头一坏,雷便在他头上放着。”

城璧道:“山中虎蛇,日食人畜,也算坏了念头,怎么雷不霹他?”

于冰笑道:“虎蛇等类,他心上止知饱食而已。若也像这蝎子,盗窃天地造化,变男变女,几千百年,在世界上混闹起来,雷不霹他,更霹那个?”

城璧道:“弟还有未解处。常见世间极奸巨恶,打爹骂娘的人,其存心比蛇蝎更不堪,怎么雷也不霹他?”

于冰大笑道:“此迂腐之见也!大奸巨恶,打爹骂娘之人,其行为人即不能尽知,只用一二事,人知其奸恶,人知其不孝,这就算他的奸恶、不孝现露了,将来或遭显戮,或遭冥诛,自有应得之报,雷还霹他怎么?若雷见人不善,即霹起来,天地间人十去其三四矣!大抵雷霹的,多是隐恶。就如做儿女的,心上本待父母凉薄,却外面做出许多孝顺,还要邀美誉于宗族乡党,这便是隐恶,这便要雷霹。还有人存一肚皮杀人、害人的心肠,他却不肯明做,或假手于人,或诱陷人自投罗网,致令受害者人亡家败,始终不知他是坏人,且还感激他,这也是隐恶,这也要雷霹。人若于大雷、大电之际一时惧怕,自己省心改过,将来不蹈前辙,一念转移,雷即宥之;若雷电甫过,旧心复萌,仍作恶如故,这为欺天,其罪更大,其霹与不霹,在其人过恶大小定之。须知雷是天地至正之气,与邪气原不并立。人有隐恶,必邪气上冲,雷始下击耳。若说雷寻着霹奸恶人,恐无此理也。然亦有素行良善孝友,或六七岁小儿,以及牛马等类,被雷霹者,此盖前世作恶露网,今世复邪气上炎,又不必拘执立论,嫌怨天地赏罚不明。”

城璧听了,甚是佩服,向金不换道:“你常时说起要见见西湖,并帝都世面。此番到京,虽受了大惊恐,却遂却心愿。”

不换道:“我自到此,日夜愁着雷霹。除买吃食外,总在禅房内苦守。又愁二哥不知怎么找寻我,可怜见什么世面来?”

于冰笑道:“此刻领你一游何难?”

说着三人走至大街。刚到茶市口儿,只听得街上三三五五,互相叹惜道:“又把个户科给事中郑晓的脑袋去了。”

又有人说道:“一个太师严大人,可是他轻易参得么?”

于冰听了,向二人道:“可知严嵩家父子,竟是无日不作恶。我们一入都门,就听得有这些议论。”

又道:“我今岁在陕西平凉府,赈济穷民,偷借了西安藩库银二十六万三千余两,诚恐官吏一时查出,未免牵连了无辜受累。我想这宗银两,出在严嵩父子家身上罢。”

城璧道:“未知大哥又用何妙法,再像前番戏耍他一番才好。”

于冰道:“我已有计了。”

同二人寻到一大锡器铺,问道:“贵铺后面可有作房么?”

掌柜的道:“匠人颇多,不知要照顾什么?”

于冰道:“我要打周围一尺二寸,一大圆锡球。却要做成两半个,合在一处是一个;内中还要盛放三十个小锡球。一共只要六斤重。你要多少钱?”

掌柜的笑道:“你做什么用?”

于冰道:“你只卖了钱就是,何必管我?”

掌柜的道:“这大球自必还要做的又光又圆,已经费手;这三十个小球,定必也是做空的,再对口打磨,止这手工就难说。”

于冰道:“小的只要圆,也不对口,也不打磨,也不拘大小,止与你三两白银,一分不加。你要明白:小球三十个,俱要装在大球内。”

掌柜的道:“几时用?”

于冰道:“明日午间。”取出一块定银,是一两二钱五分。又说道:“取球时再行找足。”

掌柜的收受。三人出了锡器铺,游走了半天,然后寻处僻静店房住下。不换道:“大哥定做这许多大小锡球何用?”

于冰道:我要如此如此。两人听罢,都笑了。

次日午后,着不换拿银子,将锡球取来。打开一看,内中大小球儿,共三十个,于冰又着买银朱二斤,大红棉纸五十张,羊毛笔十管。着连、金二人将大小球先用红纸校糊,后又着将银朱调研,用笔在红纸上涂抹。那大球上的银朱,涂抹的更厚。

到了晚间,于冰将小球尽装在大球内,扣住合口。又用粉笔在大球上写了“盘古氏制”四个蝇头篆字,关闭了门儿,披发仗剑,用符水将那大球周围喷噀了数次。不过一刻功夫,此球立刻更变,其红和烧透的火炭一般,满屋照耀,如同白昼。于冰急忙用衣服包裹,连、金二人惊异之至。又将超尘、逐电叫出,吩咐道:“你两个可分头去,一去严嵩家,打听他收藏银子地方;一去他总管阎年家,将这火球儿丢在井中更好,若无井丢在屋上亦可。”

二鼓后,逐电回来,说严嵩放银地方在内院第四层之东院内,有银库三处。随后超尘亦来,言:“将球儿好好安放在井中,诚恐碰坏。”

于冰收了二鬼。

再说阎年,至二鼓将尽,骑马从相府回家,见家中男妇乱吵,说马圈院井中放出红光。阎年亲去看视,向众人道:“不可向外人声张。此井内必有奇宝,你们那一个下去取来,我赏十两银子。”

众人你推我挨,没一个肯下去。阎年从十两加至五十两,把他家一挑水人,素常胆子大些;又知这并只四丈来深,贪得这银子,着众人用绳把他系下去。少刻喊叫起来,众人将他拉上。他又着用一大筐,送下他去。问他,又不肯说。

众人连筐同他送下。少刻又复喊叫。及至拉上时,见他坐在筐中,手内抱着个大红球,与一轮红日相似。阎年一见大喜,亲自抱在庭上,照的满庭皆红,无异白昼。心下大悦,立即赏了水夫五十两;又差两个得用家人,照这球儿大小,连夜赶做三尺高一紫檀木架。一家男妇说奇道异,直守到天明,见那球才将红光收敛,其仍和火炭一般。至日上时,紫檀架亦做到。将球架起,足有四尺余高。心喜不尽。用一大锦缎包袱包了,着家人拿了架儿,先见了严世蕃,说了原由。打开一看,把世蕃爱的眉欢眼笑,叫好不绝。阎年又说起夜晚放光和白昼一样。

世若惊的只是吐舌。又从新周围细看,问阎年道:“你可知他叫什么名色?”

阎年道:“小人不知。”

世蕃道:“你家中得的,你还不知,足见粗心。”随将那四个字指与阎年道:“此系盘古氏所制,看来还是未开天地以前之物。必是多做出来的一个太阳,皆因太老爷与我的福德感应,才得落在你家井中。吾读《纲目》,尧时十日并出,伯羿缴风射日,此即射落之一也。过两三日,太老爷进与圣上,便是天大的人情,天大的脸面。你此刻就吩咐管厨房的人,做二十桌极丰盛酒席,一点猪羊肉不许明用,总要稀奇美品。晚间太老爷回阁,到起更时,大厅陈设此宝。灯烛通不许用,见见他的神奇。再说与你众位太太、你众位奶奶和你众位小姐,还有你众位姨娘们,都晚间出来坐坐,着他们也见见奇宝。”

阎年答应下来。日西时分,严嵩回家。世蕃备言得宝原委。严嵩大悦,又道:“你既吩咐家宴,理合阖家共赏。我此时也不看玩,到起更时庆贺可也。”

再说冷于冰至灯后,差二鬼打听锡球下落,知严嵩家已摆设酒席,向连、金二人道:“我明日早饭后回来。此刻就去。”

城璧笑道:“在严嵩家一夜么?”

于冰道:“你到忘怀了。陕西藩库二十多万银子,要出在那锡球上,况又费了你弟兄两个半天涂抹糊裱功夫,岂是他父子、祖孙安然享受得么?”

说罢,架遁光早到严嵩府内。从空中往下一看,见锡球已摆设在厅中,果然光同红日。但见:

金乌呈异彩,赤彘吐奇辉。女纪初沉,但见千山共暗;扶桑始旦,欣瞻万国同明。含太阳之精灵,理应象悬天上;具纯刚之正气,何由寄迹井中?火色盈庭,形可融金炼铁;红霞满室,势能化石流金。辉煌弗燃眉,无假迎凉仙草;焰烟不焚野,宁须避暑神珠。起夸父于寒原,行将弃杖;遇鲁阳于战地,定必挥戈。步晷昆吾,入隙窥容光之照;反景泉隅,临波验国影之垂。诚哉贯虹佳珍,允矣追凫至宝。

又见严嵩独坐一桌,在大厅正面,向众妇女指指点点,似个夸讲那锡球的神异。两傍有四桌老少妇女,笑色相陪。东边有五桌,是世蕃同他的妻女、侍妾。西边有六桌,见有两个少年男子,想是世蕃的两儿。满厅中妇女无数;厅外都是家丁,约二百余人。两廊下有两班吹打手,奏粗细十番。

于冰看罢笑道:“这老奴才也要算有福的人。你看他此刻,也得意到极处。我且与他个乐极生悲。”说着,用剑将锡球一指,只见那锡球飞去,比箭还疾。严嵩正将一口酒送人唇内,不防此球响一声,已打中胸脯,严嵩和椅子齐倒,跌了个面朝天,把一个雕刻极细雅大白碾玉杯也摔了个粉碎。一厅男女,俱皆吓呆了。家丁们抢入来搀扶。世蕃心中大惧,连忙跑出厅外。

于冰在半空中看得明白,又将那锡球一指,那球快如鹰隼,赶到世蕃脖项上一触。世蕃扒倒地下,大叫救人。于冰又将那锡球指了两指,那锡球分为两半,从里边飞出那三十个小锡球,你起我落,将众男女打的眉青目肿,发散鞋丢,一个个没命的乱跑;喊叫之声,鸡犬皆惊。于冰将剑乱搅了几下,那些小球仍归于大球之内,合而为一,一直滚入严嵩家第四层东院银库内。

众家丁有胆大的,跟随在后。随后又来了二十余人,各执火把,到银库前去看。猛见半空中电光一瞬,随即响了一个霹雷,只见银库门大开,从里边走出数丈长一条大白蟒,扬着头,有五六尺高下;口内衔着那火球,向众人奔来,吓的众家丁魂消魄散,如飞的逃命。于冰在半空中,用手招了几下,那白蟒便直上青霄。于冰腾身跨上了蟒背,如电逝的一般向西去了。

严嵩家男女直吵闹到天明,查点库中,少了二十六万三千余两。

事出怪异,戒谕府中大小人等,一字不可露泄。严嵩被锡球打中胸膛,受伤还浅,只五六天就上了朝。惟世蕃被锡球打中项后总筋,昼夜疼痛的连头也不敢动一动儿;无可杀气,将阎年打了二十板。他是严府中第一有体面的家人,今日受此大辱,几乎气死。

再说于冰骑蟒到了陕西陇山,用手将蟒头一指,那蟒便头朝下,尾朝上,就像天上银河倒泻下来一般,落在地下,都是元宝。于冰又将锡球上符咒收回,丢在一边。走入佛庙,见画的那门儿依然还在,随将丁甲众神拘来;又披发仗剑,将画的门儿推开,烦众神将将银子都送入去,至天明时方完。那门儿内,将于冰日前的借帖丢出,立即关闭。于冰退了众神,回到店中,向连、金二人告诉了一遍。二人大笑,称羡不已。于冰道:“此地安可久停?可同去衡山。”

于是领二人到无人之地,用左右手扶住二人,架云起在空中,向衡山去了。

正是:
医得同人病始痊,锡球偏送与权奸。
神仙短钞犹行骗,无怪凡夫倍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