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九十二·杂传记九

李昉、扈蒙、徐铉等 Ctrl+D 收藏本站

灵应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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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州的东面二十里的地方,有个从前的薛举城,城角有个善女潭,宽广有好几里,一丛丛苍翠色的芦苇,古老的大树稀稀落落地生长着,潭水清彻碧绿,没有人能测量出潭水的深浅。水中生物的神灵怪物,常常在潭里出现。乡里人在潭水边建立祠庙,庙里供奉的是“九娘子神”。每年发大水,出现旱灾时,都举行消灾的仪式,全都到这里向神灵祈祷。还有在泾州西面二百里的地方,朝那镇的北面,有个潭水神,因地起名,叫朝那神。朝那神的神灵感应的应验,还排在善女的前面。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镇守这里的时候,从仲夏的初期开始,多次出现云气,样子形状有象奇异山峰的,有象美女的,有象老鼠象老虎的,从两个潭水中升起。后来发展到激起猛烈的风,打雷闪电,掀起房盖,拔起大树,几刻的时间就停止了,使人受伤,使庄稼受害,受害的人和物很多。周宝责备并勉励自己,说是由于自己在这地方治理得不妥善,才遭受神灵的谴责。到六月五日这一天,在官府里办完事情休息时,昏沉沉地想睡觉,因而解下头巾靠在枕头上,还没睡熟,看见一个武士戴着头盔穿着铠甲,拿着钺站在台阶下面,说:“有个女客人在门外,想来参见你,所以先来问问你。”周宝说:“你是什么人呢?”回答说:“我就是你的看门人,效力、办事有好几年了”。周宝想询问原因,已经看见两个穿青衣的人踏着台阶走上来,跪在周宝面前说:“九娘子从郊外的别墅专程来到这里会见你,所以先派手下管事的人向明公传达一下。”周宝说:“九娘子也不是我的亲属,怎敢随便地就见面呢?”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祥云细雨,奇异的香味迎面扑来,不久有一个妇女,年龄大约十七八岁,衣服裙子洁白淡雅,身材苗条,从天上下来,站在庭院走廊之间,面貌姿态很轻柔美丽,有超绝人世的美貌,侍奉她的有十多个人,衣服装饰都很新鲜干净,有点象是妃主的仪态。顾盼走路轻盈灵活,慢慢地走到周宝的卧室,周室准备稍微避开一下,来听听她的来意。侍奉的人走进屋去说:“我们的贵主因为你是个有高尚道义的人,可以向你申诉真诚的托咐,所以才想把受冤屈而压抑的心怀,向你诉说,你能忍心不去解救她的急难吗?”周宝于是让她们走上台阶见面。宾主之间互相行礼,很严肃恭敬,走到榻前坐下,周围是吉祥的烟气,紫气充塞着庭院,她收敛起笑容低垂着头,象是心中十分忧愁悲伤的样子。周宝让人倒酒上菜,用优厚的礼节来接待她,不一会,她收敛起衣袖离开宴席,来回地走着说:“我因为住在郊外的别墅里,多年来享受祭祀,供给酒食的恩德,使我承受了很深的恩惠。虽然我心甘情愿孤独地生活到死去,你们的祭祀使我这个孤独的人有了依靠,而我身上的责任也更大。只因阳间和阴间是根本不同的,行为举止也互相地不和谐,今天是被情理所逼迫,怎么还能隐藏自己的心思?如果你能够理解我的难以诉说的心情,我才敢向你说说。”周宝说:“我愿意听听你的诉说,我希望能知道你的宗族系统,如果能够帮助你,怎么敢以阳间和阴间之不同做为托辞呢?君子为了实现仁,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为了刚毅贞烈的事而献身,赴汤蹈火,帮助洗刷不公正的冤情,是我的志愿。”她回答说:“我家世代居住在会稽郡的鄮县,选择在东海的一个深潭里居住,世代繁衍,已经一百多代。后来遭遇世变,流离失所,眼看着家室遭受灾难,一家五百人全都被庾氏的一把火烧得几乎死光了,我忍受不了这不共戴天的仇恨,就偷偷地逃到幽深的山里,久未伸雪的冤屈不能洗刷干净。到了梁朝天监年间的中期,梁武帝好奇,找人沟通了龙宫,进入枯桑岛,用火烤燕子的奇异香味,和洞庭君的宝藏主的第七个女儿结成友好,想求得奇异的宝物。接着又听说我家的仇人庾毗罗,在鄮县的白水郎的位置上,丢掉了官位和官印,想接受武帝的命令请求让自己前去,暗中却心怀鬼胎,假如派他去龙宫,假借寻求宝物,想消灭我们的家族。幸亏杰公明察,知道他是挟带着私心来请求出使的,想要肆无忌惮地伤害无辜的人,担心他会反而带来麻烦,给国君的使命带来耻辱,就把这事说给武帝听,武帝就制止了他,就派合浦郡落黎县欧越地方的人罗子春代替他去出使。我的祖先,羞于和庾氏一起活在天地之间,担心他会带来后患,就率领全族的人,藏起锋芒,不暴露行踪,改变了姓名,到新平真宁县安村去躲避仇人,砍去榛丛,挖掘地基,在那里建筑房屋居住,祖先的居住地和这里就成了一南一北互不相干了。我们到现在已经在这里住三代了,开始时人称灵应君,接着封为应圣侯,后来因为以阴间精灵的身份而普遍地帮助世人,功德普及到百姓的身上,又被封为普济王,威信和德行被人民所了解,世人很重视。我就是普济王的第九个女儿,成年后嫁给了象郡石龙的小儿子,我的丈夫因为世代遗传的暴躁刚烈的性格,血气方刚,不遵守法规,严父也管不了他,处理事情残忍暴虐,蔑视礼教,不到一年的时间,果然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宗族灭亡,儿女也死光了,削去了爵位,除去了姓名。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父母打算让我改嫁,我没有答应。王侯之家前来说媒的,车子连着车子。我的想法是真诚的坚定的,于是打算自杀,父母因我的性格刚烈而生气,就打发我居住到那个地方的另一个城里去,不通音信,到现在已经三十六年了。虽然不能再看见父母,母女之间的温情也早就没有了,离开人群孤独地生活,却正符合我的心意。近年来有个朝那小龙,因他的小弟弟没有结婚,偷偷地送来聘礼,说着甜言蜜语,被严厉拒绝后还来,他就是消灭我的本性,毁去我的形体,我也不答应。朝那就和我的父母结交通好,想成就他的好事,于是让他的小弟弟暂时搬到我父亲的领地西面去住,准备让他留在我父亲的身边作人质,好成就婚姻。父亲知道我的志向不能动摇,就指使朝那用武力逼迫我,我也率领家中五十多个仆人,用武力来反抗,在郊外的原野上交战起来。因为敌众我寡,打不过他们,打了三次仗,失败了三次,兵士们疲乏劳累,不能互相依靠,互相帮助。准备集中起剩余的力量,与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但是又考虑到敌人来势汹汹,一旦失败,被那顽劣的小子侮辱,即使是死后到了阴间去,有什么脸去和丈夫见面?《诗经》中说:'荡着小小柏木船,浮在河中间,那人刘海两边垂,实在是我的好侣伴,爱他到死心不变,我的娘啊我的天,怎不体谅我的心愿。'这首诗是卫国世子的寡妻自己发誓愿的话。又说:'谁说老鼠没有牙?怎么打通我家墙?谁人说你没成家?凭啥逼我来诉讼!虽然逼我来诉讼,我也坚决不顺从!'这是邵伯听了诉讼而作的诗。颓废混乱的风俗衰败下去,忠贞诚实的教化兴起,那么,强暴的男人,就不能侵犯忠贞的女子。现在,你的教化,能够沟通阴阳两界,给现在和将来留下范本,你的忠贞诚实的教化,本来就超过了姬奭的成就。希望能凭借你的一点力量,稍微借给一点兵器,使那个凶恶狂妄的小子受到挫折,使鳏夫寡妇能够活下去,完成我这一生的誓言,传播你帮助危难者的心意。我说的完全是真诚的想法,请你不要拒绝我。”周宝在心里虽然应许了她,因为惊讶她的辩才和博学,所以想用别的事拒绝她,来琢磨研究她说的话,于是说:“边界的战事太多,战争的烟尘就在眼前,朝廷因为西部边疆被敌人占领,三十多个州变得一片荒芜,准备起兵收复国土。我一早一晚都在恭候命令,自己也不敢说安全,不知哪天晚上或早晨,前锋就要出发,我白白地有一腔义愤都说不出来,没有时间接受你的要求。”她回答说:“从前楚昭王以方城为城墙,以汉水为护城河,完全占有楚国的土地,凭借着父兄留下来的基业,对外联合强国,三个贤良的人做内助。可是吴国的军队一起兵,楚国就象鸟儿在乌云中翻滚一样地垮台了,连据城自守的时间都没有,被逼得象一只逃命的兔子。宝玉被抢走了,宗庙社稷受到破坏,万乘之尊的国王,却不能保护先王的朽骨。等到申包胥向秦国乞求出兵的时候,他的血水和泪水弄脏了秦国的朝堂,一连七天长声哭叫,白天黑夜地哭,也不休息。秦伯可怜他的国家的灾祸和失败,竟然为他出了兵,恢复楚国,打退了吴国,使灭亡了的国家存活下来,况芊氏是春秋时代的强者,申包胥是衰败了的楚国的大夫,却在弓箭用光,兵力穷尽的时候,委屈自己放弃平日的志气节操,竭尽忠诚,牺牲一切,感动了强大的秦国。何况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父母责备我孤傲忠贞,狂妄的小子欺凌我孤寡力弱,我被人挟制,处境危急,怎能不稍稍打动仁爱之人的心呢?”周宝说:“九娘子是神灵一类人物,一呼一吸之间就风云变幻,那些愚昧的老百姓,本来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怎么会向世俗之人示弱,自己又觉得困苦到这种程度呢?”她回答说:“我的家族的名望,天下人全都知道,象彭蠡湖和洞庭湖,住的全是外祖父的宗族;陵水和罗水,全是中表亲属;堂兄弟和表兄弟,有一百多人,零散地居住在吴越一带,各有各的领地。主管咸京八水的,一半是我的宗亲。如果派遣一名使者,快速送去一封信,告诉彭蠡湖和洞庭湖的亲属,召集起陵水和罗水的中表亲戚,率领着扬州一带的轻锐部队,聚集起八水的威武的勇士,然后传檄文给天神冯夷,游说巨灵神,鼓动起伍子胥的复仇波涛,再派遣波涛之神手下的鬼怪,驱赶着闪电,指挥着雷神,扇动起狂风,翻腾起巨浪,一百路人马一起前进,王者之师按令而行,一战就能成功。这样的话,朝那这个鳞虫,立刻会变成齑粉,泾州城千里之内,就变成了污秽的水塘。我说的都是可以想象到的,怎么敢瞎说呢?从前,泾阳君和我的洞庭湖外祖父,世代结为婚姻,后来因为夫妻不和谐,抛弃了年轻妻子,钱塘君一怒之下,杀伤了生灵,危害了庄稼,大水环绕着高山,淹没了丘陵,泾水中的鱼类死光,接着又杀死了我外祖父的手下人马。现在泾水边上车轮和马蹄的印迹还在,史书记载依然可查,本来就不是瞎说的。我又因为丈夫家庭的罪孽而得罪了上天,还未受到上天的赦免,所以才隐藏起来不公开露面,因而才象这样的困苦自己。你如果不能出自真诚的心愿,始终以事情多当作托辞,那么刚才说的话,就躲避不了上天的责罚了。”周宝于是答应了她,喝完酒撤去宴席,拜了又拜才离开。周宝到了黄昏时才清醒过来,耳朵里听到的,眼睛看见的,恍恍惚惚地象是就在眼前。第二天,就派了一千五百个士兵,守护在湫庙的附近。这个月的第七天,鸡刚叫,周宝刚要起床,窗户上还挺暗的时候,忽然在帐前有一个人,行走在布幔之间,就象是侍奉洗涮梳头的仆人。他招呼点上蜡烛,那人竟然不回答,于是厉声地喝斥,他才说:“阴阳之间是有隔阂的,希望你不要用灯光来逼迫我。”周宝才知道事情异常,就屏住气息,慢慢试探地对他说:“难道你是九娘子吗?”他回答说:“我是九娘子的管家,昨天承蒙你借给我们士兵,挽救了我们的一场灾难,但是因为阴阳有别,我们不能指挥他们,如果能够保持我们开始时的约定,请你再想想这件事。”不一会纱窗渐渐发白,集中眼神看,静悄悄地什么也看不见,周宝思考了很久,才明白他说的意思。于是叫来官吏,命令他按照兵士的名册,选出死亡者的名字,得到骑兵五百人,步兵一千五百人,在名单之中选出押衙官孟远,担任行营都虞侯,写成公文送到善女湫神。这个月的十一日这天,调回了护卫神庙的士兵,站在厅堂前,转瞬之间,有一个穿甲衣的士兵跌倒在地,口能张,眼也能动,问他话却不能回答,也不象是突然死亡的样子,就把他放在走廊之间,天亮时才苏醒过来。于是派人询问他,他回答说:“我开始时看见一个人,穿着青袍,从东面走来,看见我时,很有礼貌,对我说:'我家主人蒙受了相公的最大的恩情,把我们从水火之中拯救出来,可是也没有完全尽到诚意,这才借助于你的聪明机敏,再一次沟通隐秘难言的感情,请你不要推辞。'我急忙用别的理由拒绝他,他就牵着我的衣袖,我迷迷糊糊地跌倒了,只觉得与青衣人一块行走,不一会走到一座庙里,他催促我小步快走,走到帐幕跟前,看见了贵主人,对我说:'昨天蒙相公可怜我孤弱危急,派你们坚守在我的领地,来来往往走在路上,怎能不劳累?我最近承蒙相公又借给我士兵,心里深感相公的诚意。看那些士兵和战马精明强干,甲衣和武器都很锋利,可是都虞侯孟远,才能很小,地位低下,一点也没有机变谋略。这个月的九日,有三千多个散兵,来掠夺我的近郊,就让孟远率领新到的将士,约定在平原上战斗。由于预设的埋伏不机密,反而被敌人的军队打败。我很想得到一位精通权变和谋略的将军,请你赶快回去,传达我的想法。'说完,我行了礼,告别出来,昏沉沉的象醉了一样,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周宝验证他的说法,竟与自己的梦符合,于是派遣制胜关使郑承符来代替孟远。这个月的十三日晚上,在衙后的球场上,洒酒烧香,发公文请九娘子神接收管理。到了十六日这一天,制胜关报告说:“这个月的十三日夜间,三更天的时候,关使突然死亡。”周宝惊奇叹息,派人骑马去看望他,去了一看果然死了,只是心窝和后背不冷,大夏天停放尸体,也没有腐坏。他的家人很奇怪。忽然有一天晚上,阴冷凄惨的风,吹走了砂石,掀开屋顶拔出大树,庄稼苗全都伏在地上,到天明才停止,云雾在四周密布,一连几天也不散开。到了晚上,有一声迅猛的雷声,就象把天划开一样,郑承符忽然几次呻吟呼吸。他的家里人打开棺材看视他,很久后才苏醒过来,这天晚上,亲属邻居全聚在一起,又悲又喜。连续两天晚上都是这样。家里的人询问原因,他才说:“我开始时看见一个人,穿着紫色衣服,骑着黑马,跟从着十多个人,到了门前下马,让我去见他。彼此作揖谦让应酬了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一个公文交给我说:'我们的主人做了一个得良相的梦,知道你有闻名于世的才能,准备遵照南阳诸葛亮的故事,想要消灭邦国的仇敌,派我带着这些礼物钱财,略微表示一下敬意。希望你出山之前,请不要以三顾的劳累要求我的贵主'。我来不及说别的话,只是连说不敢。正在互相应酬的时候,有人已经把聘礼并排放在台阶之下;带鞍的马,武器和铠甲,锦缎彩帛,服装古玩,以及盛弓和箭的器具。我推辞,他们执意不肯,就拜了又拜接受了。他督促我上车。他们骑的马非常神骏高大,装饰得鲜艳洁净,仆人骑的马也很整齐利索。一瞬间走了一百多里,这时有三百个骑兵前来迎接,我被引到一个高大的堂屋,里面准备了大将军使用的行李,我也觉得很得志。指指点点顾盼之间,看见一个大城,城上的齿状矮墙十分高大,护城河极深,我恍恍惚惚地不知道从哪里来。不久,在郊外准备了帐幕和舞乐,安排酒宴。宴会结束后,进入城里。观看我们的人形成人墙,传递消息的小官吏,交错地出现在人群里。经过的门,记不住有多少重。等到了一个地方,象是公署的样子,左右的人让我下马更换衣服,快些去见贵主。贵主派人传出命令,我们以宾主的身份会见。我说自己既然接受了公文、武器、铠甲和临敌用之器具,就是臣子,坚决不同意。身穿军服进去参见,贵主派人传达命令,除去盛放弓和箭的器具,宾主之间,降低一下礼节的等级。我就舍去器杖然后快步进去,看见贵主坐在厅上,我上前拜见,像君臣之礼一样。行礼完毕,就听连连招呼我登上台阶,我就又行了礼,从西面登上登阶。只见几十个穿红衣服,描着翠色的眉毛,梳着龙凤髻的女子侍立两旁。弹着琴弦,握着管乐器,头上插着盛开的花朵,穿着奇异服装准备执行指令的人,又有几十个人。腰里带着金印,垂着紫色印带,头上插着簪子快步走上屋角的人,又不止一个。穿着轻软的皮衣和宽大的带子,白玉横在腰里,排列着站在台阶下面的人,那数目就更多了。接着又让五六个女客,各自带着十几个侍奉的仆人,肩并肩,脚跟脚,一伙一伙地进到堂屋。我也低着头作揖,不敢一一拜见。坐下来之后,有几个大校,全让他们参预坐下。举杯喝酒,进献歌舞,酒轮到贵主喝的时候,她收起衣袖举起酒杯,正要讲几句话,说明一下征聘我的理由,突然战火四起,有人叫喊说:'朝那贼人的步兵和骑兵几万人,今天天刚亮,就攻破了外围的堡寨,现已经进入边界,几路兵马一齐进军,战火连绵不绝,请发兵去挽救接应。'陪坐的人互相看着,脸上变了颜色,女子们来不及道别,乱纷纷地走散了。等到各位将官走下台阶行礼道谢,站在阶下听候命令时,贵主走到栏杆边对我说:'我受到相公不同寻常的恩惠,他可怜我孤独没有依靠,接连地派来士兵,拯救我的危难。可是由于战车和兵士力量不充足,这才想到机变和谋略。你不嫌弃我们领地的残破简陋来到了这里。我请将军到来的原因,是为了让你帮助我们摆脱危难。希望你不要以偏僻的阴间为借口,尽心尽力吧。'于是又另外赏赐给我两匹战马,一副黄金甲,战旗和兵器、珍宝和各种用具,摆满了庭院。有两个彩衣女子,把兵符交给我,赏赐给我很多东西。我行了礼捧着兵符出击,传令各位将领,指挥士兵出去,从内到外一致响应。这天夜里我们出城去,一连几次探子来报告,都说,敌人的气势渐渐地大起来。我平时就很熟悉那里的山河地理形势,就领着军队夜间出发,在离城一百多里的地方,把军队分散安排在要害处,明确地公布赏罚标准,用来号令三军。又安设了三道埋伏来等待敌人。黎明时分,安排布置已经完毕。敌人觉得先前总打胜仗,又轻率地进军,以为还是孟远在指挥军队呢。我自己率领着装备轻便、行动迅速的骑兵,登上高处观察敌人的动向。只见到处烟尘飞扬,敌军行列阵势整齐而且严谨。我先派行动迅速的士兵去挑战,以'示弱'来引诱他们。短兵相接,一边打一边撤,金革互相撞击的声音,象是天和地要分裂开似的。我领着部队装成失败的样子,敌人便尽全力向前追赶。突然,敲鼓声、呐喊声一起爆发,埋伏的军队全部都冲出去,在千里之内辗转战斗,四面夹攻,敌人的军队被打败了,死伤无数。第二次交锋,敌人又失败逃跑。朝那这个狡滑的人,从刀下脱逃了,跟着他逃跑的士兵,只不过十多个人。我挑选出健壮的三十名骑兵去追赶他:终于把他活捉回来带到主帅的大旗之下。由于这场激战,血肉染红了草树,人的脂膏滋润了原野,腥秽的气味飘荡在空中,武器和铠甲堆积如山。把敌人的主帅用轻便的车子快速地送到贵主面前,贵主登上平朔楼收降了他。全国的百姓举行集会,把朝那领到楼前,按礼节责问他,朝那只是口里说我有死罪,竟然再也没有别的可说。贵主命令把他押到都市执行腰斩。快要行刑的时候,有一个使者坐着一辆驿站专用的马车从国王那里来,带着紧急的诏书,让她赶快放了朝那。诏书说:'朝那的罪过,是我的罪过,你要赦免他,来减轻我的过错。'贵主因为父母又和他沟通了音讯,高兴得了不得,对各位将军说:'朝那狂妄的行动,就是我父母主使的,现在让我放了他,也是父母的意思。从前我违背父母之意,是为了保持贞节;现在如果再违背父母,恐怕要有不吉祥的事情发生。'他让人解开捆绑,派一个骑士送朝那回去,还未等到朝那回去,他已经羞愧地死在路上。我因为打败敌人有功劳,受到很大的宠信和恩赐,接着又准备礼仪任命我担任平难大将军的职务,封地是朔方的一万三千户。另外赐给我住处、车马宝器、衣服和奴仆、园林和官邸、仪仗旗和铠甲。其次是各位将军,按等级奖赏。第二天大摆宴席,预先坐到席位上的不过五六个人。先前宴会上的六七个女子全来陪坐,一个个风情万种,更加迷人。痛饮到晚上,喝得很高兴。轮到贵主喝酒,她捧着酒杯说:'我很不幸,年轻轻地就守寡,天性孤独贞烈,不顺从严父的命令,隐居在这里已经三十六年了。我整天散着头发,心如死灰,只是没死罢了。朝那小子胁迫我,几乎达到了倾覆的急险地步,如果不是相公的鼎力相助,以及将军你的杰出才能,那么我这个亡国的女人,又会成为朝那小贼的囚徒。我将永远记住这个恩惠,终生不会忘记。'于是用七宝钟盛着酒,派人拿着送给我。我因而离开坐位,拜了又拜把酒喝了。我从此就动了回家的心思,言词道理说得十分恳切,她就答应给我一个月的假。第二天,我去感谢辞别之后,就带着手下的三十多个人返回。一路之上,就听到鸡和狗的叫声,心里觉得酸溜溜的。不一会就到了家,看见家里人在哭泣,灵帐安设得象是真的一样。我的一个手下让我赶快从棺材缝中钻进去。我正欲动作,却被左右的人一推,接着听到一声震耳的雷鸣,就醒了过来。”郑承符从此不再管理家产,只是把自己的后事交给妻子和孩子。果然过了一个月,他无病而亡。他在快要死的时候,告诉他的亲属说:“我本来是靠机智谋略而被任用,在军队中表现我的节操,虽然没有立下奇异的功勋,可是也大略地表现出了我的才能。但因受到个人冲动性格的牵累,被贬谪到这个地方,我平生的志向和豪气,被压抑着不能表现出来。大丈夫本来就应当卷起狂风,掀起巨浪,抱起泰山压在鸡蛋上,引来东海的水浇熄萤火的光亮,勃发起他的雄鹰和猎犬那样的雄心,为人间扫除不平。我一早一晚就能接受使命,与你们永别的时刻,指日可待。”那个月的十三日,有个人早晨从薛举城出发走了十多里,天刚刚亮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有车马掀起纷纷扬扬的灰尘,战旗鲜艳耀目,穿甲衣的骑兵有好几百名。当中有一个人,颇为洋洋得意,走近一看,竟是郑承符。这个人惊讶了很长时间,呆呆地站在路的左面。一瞥之间,郑承符他们就象风云一样,走到了善女潭,不一会儿,静悄悄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泾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蒹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祓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湫神因地而名,曰“朝那神”。其肸蚃灵应,则居善女之右矣,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状如奇峰者,如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激迅风,震雷电,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励己,谓为政之未敷,致阴灵之所谴也。至六月五日,府中视事之暇,昏然思寐,因解巾就枕。寝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被铠,持钺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宝曰:“尔为谁乎?”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宝将诘其由,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敢造次相面乎?”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袭人。俄有一妇人,年可十七八,衣裙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如妃主之仪。顾步徊翔,渐及卧所。宝将少避之,以候期意。侍者趋进而言曰:“贵主以君之高义,可申诚信之托,故将冤抑之怀,诉诸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乎?”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颇甚肃恭。登榻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敛态低鬟,若有忧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俄而敛袂离席,逡巡而言曰:“妾以寓止郊园,绵历多祀,醉酒饱德,蒙惠诚深。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嫠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露。”宝曰:“愿闻其说。所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狥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宝之志也。”对曰:“妾家世会稽之鄮县,卜筑于东海之潭,桑榆坟陇,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室贻灾,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沈冤莫雪。至梁天监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入枯桑岛,以烧燕奇味,结好于洞庭君宝藏主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庾毗罗,自鄮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入龙宫,假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杰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令合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妾之先宗,羞共戴天,虑其后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披榛凿穴,筑室于兹,先人弊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笄年配于象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世袭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谴,覆宗绝嗣,削迹除名。唯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侯致聘,接轸交辕,诚愿既坚,遂欲自劓。父母怒其刚烈,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慈颜未复,温清久违,离群索居,甚为得志。近年为朝那小龙,以季弟未婚,潜行礼聘,甘言厚币,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那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居于王畿之西,将质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乃令朝那纵兵相逼。妾亦率其家僮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三战三北,师徒倦弊,掎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借一,而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无面石氏之子。故《诗》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此邵伯听讼,衰乱之俗微。(“微”原作“兴”,据陈校本改。)贞信之教兴,(“兴”原作“微”,据陈校本改。)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晦,(“晦”字原缺,据明抄本补。)贻范古今。贞信之教,故不为姬奭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天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具志诚,幸无见阻。”宝心虽许之,讶其辨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郵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举。空多愤悱,未暇承命。”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籍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不暇婴城,迫于走兔,宝玉迁徙,宗社凌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至申胥乞师于嬴氏,血泪污于秦庭,七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祸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芊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妾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咸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陵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征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混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则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顷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于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翼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湫庙之侧。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间,有若侍巾栉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而叱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约,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思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孟远,充行营都虞候。牒送善女湫神。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卒者。遂置于廊庑之间,天明方悟。遂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礼。谓某曰:'贵主蒙相公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款。假尔明敏,再通幽情,幸无辞免也。'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懵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步,至于帷薄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弊邑。往返途路,得无劳止。余近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精强,衣甲铦利,然都虞候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来掠我近郊。遂令孟远领新到将士,邀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思一权谋之将,俾尔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欲质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孟远。是月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娘子神收管。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宝惊叹息,使人驰视之,至则果卒,唯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暮,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从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币,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不暇他辞,唯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玩橐鞬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伟,装饰鲜洁,仆御整肃。倏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颇以为得志。指顾间,望见一大城,其雉堞穹崇,沟洫深浚,余惚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享。宴罢入城,观者如堵,传呼小吏,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如有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橐鞬,宾主之间,降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入,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谒,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乃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龙髻凤而侍立者,数十余辈;弹弦握管,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预坐,举酒(“酒”字原缺,据明抄本补)进乐。酒至贵主,敛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征聘之意。俄闻烽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寨,寻已入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临轩谓余曰:'吾受相公非常之急,悯其孤茕,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弃弊陋,所以命将军者,正为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二疋,黄金甲一副,旌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锡赉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里,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汰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战且行。金革之声,天裂地坼。余引兵诈北,彼亦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千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从亡之卒,不过十余人。余选健马三十骑追之,果生置于麾下。由是血肉染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贼帅以轻车驰送于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礼责问,唯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赦之。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谓诸将曰:'朝那妄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命解转,使单骑送归,未及朝那,已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锡,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第宅,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旌旜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日大宴,预坐者不过五六人,前者六七女皆来侍坐,风姿艳态,愈更动人。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捧觞而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从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若非相公之殊恩,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及为朝那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余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出。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闻鸡犬,颇甚酸辛。俄顷到家,见家人聚泣,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入棺缝之中,余欲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承符自此不事家产,唯以后事付妻孥。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时,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入用,效节戎行。虽奇功蔑闻,而薄效粗立。洎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而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摧(“摧”字原阙,据明抄本补。)太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旌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伫于路左,见瞥如风云,抵善女湫。俄顷,悄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