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七 滇游日记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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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晓霁。崔君来候余餐,与之同入市,买琥珀绿虫。又有顾生者,崔之友也,导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
二十五日拂晓转晴。崔君来等候我用餐,与他一同进市场,买唬拍绿虫。又有个姓顾的儒生,是崔君的朋友,引导前往碾玉的人家中,打算碾翠生石的印池、杯子,没遇上,约定明天早晨来。

二十六日崔、顾同碾玉者来,以翠生石界之。二印池、一杯子,碾价一两五钱,盖工作之费逾于买价矣,以石重不便于行,故强就之。此石乃潘生所送者。先一石白多而间有翠点,而翠色鲜艳,逾于常石。人皆以翠少弃之,间用搪抵上司取索,皆不用之。余反喜其翠,以白质而显,故取之。潘谓此石无用,又取一纯翠者送余,以为妙品,余反见其黯然无光也。今命工以白质者为二池,以纯翠者为杯子。时囊中已无银,以丽江银杯一只,重二两余。畀顾生易书刀三十柄,余付花工碾石。是午,工携酒肴酌于北楼,抵晚乃散。
二十六日崔、顾二人同碾玉的人到来,把翠生石交给碾玉人。两个印池、一个杯子,碾玉工价一两五钱,这样,加工的费用超过买原料的价钱了,因为石料重不便带着走路,故而勉强迁就了他。〔此石料是潘生所送的。先头一块石料白色多而间杂有翠绿色点,但翠色鲜艳,超过平常的石料。一般人都认为翠色少不取这种石料,间或用来搪塞充抵上司的索取,都不用它。我反而喜爱它的翠色从白色的质地中显露出来,所以选择了它。潘生认为此石无用,又拿出一块纯翠色的送给我,认为是绝妙的品种,我反而看它黯然无光了。今天命令工匠把白色质地的做成两个印池,把纯翠色的做成杯子。〕此时口袋中已无银子,把丽江的一只银杯,〔重二两多。〕交给顾生换来三十把书刀,其余的付给花工碾石料。这夭中午,工匠带来酒肴在北楼饮酒,到晚上才散去。

二十七日坐会真楼作记。
二十七日坐在会真楼作游记。

二十八日花工以解石来示,二十九日坐会真楼。上午往叩闪知愿,将取前所留翰札碑帖。闪辞以明日。还过潘莲华家,将入晤,遇鸡足安仁师丽江公差目把延至,求闪序文。与邱生邱,新添人,眇一目,以箕仙行术,前会于腾,先过此。同行。万里知己,得之意外,喜甚,遂同过余寓。坐久之,余亦随访其寓。下午乃返。
二十八日花工拿解开的石料来给我看。二十九日坐在会真楼。上午前往叩见闪知愿,将取回从前寄留的信札碑帖。闪某推辞说明天。返回时路过潘莲华家,将进门见面,遇见鸡足山安仁禅师〔丽江木公差遣头目延请来的,求闪知愿为文章作序。〕与邱生〔邱某,是新添卫人,瞎了一只眼,以箕仙的身份行法术,先前在腾越会过面,先来到此地。〕同行。万里外遇知己,意外之间遇到他,非常高兴,就一同去我的寓所,坐谈了很久。我也跟随他去拜访他的寓所。下午才返回来。

三十日晨餐后,往拜潘,即造闪知愿。犹不出,人传先生以腹泻,延入西亭相晤。余以安仁远来,其素行不凡,且赍有丽江《云中全集》来至,并求收览。闪公颔之。余乃出,往安仁寓,促其以集往,而余遂出龙泉门观九龙泉。
三十日早餐后,前去拜见潘莲华,立即去找闪知愿。知愿仍不出见,人们传说先生因为腹泻,延请到西亭相见。我由于安仁远来,他平素的品行不凡,并且持有丽江的《云菠全集》来到,一并请求收入阅览。闪公点头同意了此事。我这才出门,前往安仁的寓所,催促他把集子送去,而我便出了龙泉门去观览九龙泉。

龙泉门,城之西南门也,在太保山之南麓。门外即有涧自西山北夹而出,新城循之而上。涧之南有山一支,与太保并垂,而易罗池当其东尽处,周回几百亩,东筑堤汇之,水从其西南隅泛池上溢,有亭跨其上,东流入大池。大池北亦有亭。池之中,则邓参将子龙所建亭也,以小舟渡游焉。池之南,分水循山腰南去,东泄为水窦,以下润川田。凡四十余窦,五里,近胡坟而止焉。由池西上山,北冈有塔,南冈则寺倚之。寺后有阁甚钜同“巨”。阁前南隙地,有花一树甚红,即飞松之桐花也,色与刺桐相似,花状如凌霄而小甚,然花而不实,土人谓之雄树。既而入城,即登城北,蹑其城侧倚而上。
龙泉门,是城的西南门,在太保山的南麓。门外就有山涧自西山北边的夹谷中流出来,新城沿着山涧上延。山涧之南有一山支脉,与太保山一样重要,而易罗池正当它在东边的尽头处,周围有几百亩,东面筑堤蓄水,水从它的西南隅漫过池子从上边溢出,有亭子跨在水上,向东流入大池。大池北边也有亭子。池子的中央,则是参将邓子龙修建的亭子,用小船渡过去游览。池子的南边,池水分流顺山腰往南流去,东边泄水的是水洞,以便下流灌溉平川中的农田。共有四十多个洞,五里长,接近胡家坟便完了。由水池西边上山,北冈上有塔,南冈则有佛寺背靠着它。寺后边有楼阁极为巨大。阁子前方南边的空地上,有一棵花树十分红艳,就是叫飞松的桐花了,颜色与刺桐相似,花的形状如凌霄花但非常小,然而只开花却不结果实,当地人称之为雄树。既而入城,立即登到城北,踏着那城墙倾斜地向上走。

一里余,过西向一门,塞而不开。乃转而北又里余,则山东突之坪也。其西宝盖山穹立甚高,东下而度一脊,其南北甚狭,度而东,铺为平顶,即太保之顶也,旧为寨子城。胡渊拓而包此顶于内,西抵度脊处而止,亦设门焉;塞而不开,所谓永定、永安二门也。
一里多,经过向西的一道城门,城门堵塞着不开。于是转向北又走一里多,就是山向东突出的平地了。它西边宝盖山弯然矗立非常高峻,往东下延一条山脊,山脊的南北非常窄,延伸向东,铺开成为平顶,就是太保山的山顶了,旧时是寨子城。胡渊拓城把这山包围在城内,西边抵达山脊延伸处便止住了,也设有城门;堵塞不开的,是所谓永定、永安二门。

旧武侯祠在诸葛营,今移于此顶,余入而登其楼,姜按君有诗碑焉。坪之前有亭踞其东。由此坠而下,甚峻,半里即下临玉皇阁后,由其西转阁前,而入会真饭焉。
旧武侯祠在诸葛营,今天移到此处山顶上,我进去登上祠堂的楼,姜按君立有诗碑。平地之前有亭子雄踞在它的东面。由此坠落而下,甚为陡峻,半里路就下临玉皇阁后方,由它西边转到阁前便进入会真楼吃饭。

六月初一日憩会真楼。
六月初一日在会真楼休息。

初二日出东门,溪之自龙泉门灌城而东者,亦透城而出。度吊桥,遂随之东行田塍中。十里至河中村,有石桥,北来之水遂分而为二:一由桥而东南注,一绕村而西南曲。越桥东一里余,则其地中洼而沮洳低沼。
初二日走出东门,自龙泉门流贯城中往东流去的溪水,也穿城而出。越过吊桥,于是顺着溪流往东行走在田野中。十里到河中村,有座石桥,北面流来的河水于是分为两条:一条由桥下往东南流注,一条绕着村子向西南弯曲。越到桥东走一里多,就见这里的地势中间下洼而且全是泥沼。

又里余,越冈而东,一里,抵东山之麓。由岐东北二里,过大官庙。上山,曲折甚峻,二里余,至哀牢寺。寺倚层岩下,西南向,其上崖势层叠而起,即哀牢山也。饭于寺。由寺后沿崖上,一里转北,行顶崖西,半里转东,行顶崖北,一里转南,行顶崖东。顶崖者,石屏高插峰头,南北起两角而中平。玉泉二孔在平脊上,孔如二大履lǔ麻鞋,并列,中隔寸许,水皆满而不溢,其深尺余,所谓金井也。今有树碑其上者,大书为“玉泉”。按玉泉在山下大官庙前,亦两孔,而中出比目鱼,此金井则在山顶,有上下之别,而碑者顾溷hùn同“混”之,何也?又一碑树北顶,恶不喜欢哀牢之名,易为“安乐”焉,益无征矣。南一里至顶。南一里,东南下。又一里,西南下。其处石崖层叠,盖西北与哀牢寺平对,俱沿崖而倚者也。
又走一里多,越过山冈往东走,一里,抵达东山的山麓。由岔道往东北行二里,经过大官庙。上山,曲曲折折十分陡峻,二里多,到了哀牢寺。寺院靠在层层岩石之下,朝向西南,它上方崖势层层叠累而起,就是哀牢山了。在寺中吃饭。由寺后沿石崖上登,一里后转向北,走在山顶石崖的西边,半里后转向东,走在山顶石崖的北边,一里后转向南,走在山顶石崖的东边,山顶的石崖,是屏风状的岩石高插在峰头,南北突起两角而中段平缓。玉泉的两个泉孔在平缓的石脊上,泉孔如两个并列的大麻鞋,中间隔开一寸左右,泉水都是满而不溢,水深一尺多,是所谓的金井了。今天有人在泉上树了碑,大字写为“玉泉”。据考察,玉泉在山下大官庙前,也是两个孔,而水中出产比目鱼,此金井则在山顶,有上下的区别,可立碑的人却把它们混淆了,为什么呢?又有一块碑树在北面的山顶,厌恶哀牢的名称,改为“安乐”,益加无根据了。往南一里到达山顶南侧。

又南下里余,为西来大道,有茅庵三间倚路旁,是为茶庵。由此东向循峡而入,五里,过一坳。坳中有庙西向。东一里,度中洼之客,复东过坳。又从岭上二里余,盘北突之嘴。其北峡之底,颇见田形。于是东南下,二里,越一峡而东,一里,东上冈。又里余,逾坳东南行,见其东有南北峡,中干无水。峡东其山亦南北亘,有一二家倚之,是为清水沟。沟中水不成流,以从峡底东度脉者。随峡南行一里,复度而东上冈,始望见南壑中洼,其南有峰危耸中立,即笔架山之北峰也;前从水寨西南盘岭时,所望正南有峰双突如马鞍者,即此峰也。
向东南下走一里,又向西南下走一里。此处石崖层层叠叠,大概与西北的哀牢寺水平相对,全是沿石崖紧靠着的。又向南下走一里多,是西来的大道,有三间茅草盖成的寺庵紧靠路旁,这是茶庵。由此向东顺峡谷进去,五里,经过一处山坳。山坳中有座庙面向西方。向东一里,越过中间下洼的石坑,再往东走过山坳。又从岭上行二里多,绕过北突的山嘴。它北面峡谷的谷底,颇能见到田地的影子。从这里往东南下走,二里,越过一条峡谷往东,一里,向东上冈。又是一里多,穿越山坳往东南行,见山坳东边有条南北向的峡谷,峡中干涸无水。峡谷东面那山也是呈南北向绵亘,有一二家人背靠山居住,这是清水沟。沟中的水不成流,似乎是从峡底向东穿流过山脉的水。顺峡谷往南行一里,再向东越上山冈,这才望见南面壑谷中间下洼,它南边有座高耸的山峰当中而立,这就是笔架山的北峰了;从前从水寨向西南绕着山岭走时,望见正南方有山峰双双突起如同马鞍的,即是此峰了。

其峰在郡城东南三十余里,即清水西山南下之脉,至此而尽,结为此山,南北横亘,西自郡城望之,四顶分尖,北自此临之,只见北垂一峰如天柱。从冈上东盘北峰,三里降而下洼,始有小水自北峡下,一里,涉之。又东循北山一里余,过一脊坳。又西稍降一里,始见东山渐豁。山冈向东南下,中路因之;又一岐东北分趋瓦渡;又一岐西南下坑,坑中始闻水声。有三四家倚西山崖下,是为沈家庄,其下有田塍当坑底焉。已暮,欲投之宿,遂西南下一里余,及坑底。渡小水,西南半里,投宿村家,暮雨适来。
此峰在府城东南三十多里,就是清水沟西山往南下延的山脉,到此地到了尽头,盘结为此山,呈南北向横亘,自西面的府城望它,分为四个尖顶,从北方的此处面向它,只见北垂一座山峰如擎天柱。从冈上向东绕过北峰,下降三里走到洼地,这才有小溪自北面峡中流下来,一里,涉过小溪。又向东沿北山行一里多,走过一处脊坳。又往西稍下降一里,才见到东山渐渐开阔,山冈向东南下延,中间的路沿着它走;又有一条岔路分向东北通往瓦渡;又一条岔路向西南下到坑中,坑中开始听到水声。有三四家人紧靠在西山的山崖下,这是沈家庄,村子下方有田地位于坑底。此时已天晚,打算到村中投宿,于是向西南下走一里多,到达坑底。渡过小溪,向西南半里,投宿到村中农家,暮雨恰好来临。

初三日雨潺潺不止。饭而登途,稍霁。复南下坑底,半里,渡坑涧。复东南上坡,一里余,得北来大路,随之南行冈脊三里。其冈在垂坞中,遂随之下一里,南行坞中。其中有小水唧唧,乃穿壑西南,逼近笔架东北之麓,合北来沈庄水,同东而绕于闪太史墓前者也。路又南一里,逾一小坳。一里稍下,遂沿坞东行,其坞始豁而东向去,水从其西南濒笔架山之北冈,亦随之东折。一里余,逾一小冈而下,即闪墓之虎砂也。北望有茔当中坡之嘴,乃涉壑而登之,即闪太史夫人马氏之冢,太翁所择而窆biǎn埋葬者,已十余年矣。其脉西北自昨所度沈家庄东岐之脊东南下,又峙为一巨山下坠。
初三日雨哗哗不停。饭后登上途程,渐渐晴开。再往南下到坑底,半里,渡过坑中的山涧。再向东南上坡,一里多,遇到北来的大路。顺大路在冈脊上往南行三里。这山冈在低下的山坞中,就顺着它下走一里,向南行走在坞中。坞中有小溪潺潺而流,是往西南穿过壑谷,逼近笔架山东北的山麓,汇合北面沈家庄流来的水流,一同向东绕到闪太史墓前的溪流。路又向南走一里,越过一个小山坳。一里稍下走,于是沿山坞往东行,这里山坞开始开阔起来向东伸展而去,水从它的西南方濒临笔架山的北冈,也随着北冈往东折。一里多,越过一座小山冈下走,就是闪太史墓的虎砂了。远望北边有坟荃正当中间山坡的尖嘴处,于是涉过壑谷登上墓地,是闪太史夫人马氏的坟墓,是太翁选择的埋葬之处,已经十多年了。这里的山脉自西北方昨天越过的沈家庄向东分岔的山脉往东南下延,又耸峙为一座巨大的山峰向下坠。

自西而东者为虎砂,即来道所再逾者;自东而南为龙砂,即庄居外倚者,而穴悬其中,东南向。外堂即向东之坞,水流横其前,而内堂即涉壑而登者,第少促而峻泻。当横筑一堤,亘两砂间,而中蓄池水,方成全局。
自西往东延伸的是虎砂,就是来时的道路两次越过的山;自东往南延伸的是龙砂,就是庄园居屋在外紧靠着的山;而墓穴悬在两者中间,面向东南。外侧宽敞平坦之地就是向东的山坞,水流横在它前方,而内侧宽敞平坦之地就是涉过壑谷上登之处,但只是稍有些狭窄而且陡峻下泻。应当横着筑起一道堤,横亘在龙虎两砂之间,而中间蓄一池水,才成完整的格局。

虎砂上有松一圆独耸,余意亦当去之。其庄即在龙砂东坡上,又隔一小坞,亦有细流唧唧,南注外堂东下之水。从墓又东半里,逾小水抵庄。庄房当村庐之西,其门南向。前三楹即停太翁之柩者,钥之未启;后为庐居,西三楹差可憩。时守者他出,止幼童在。
虎砂上有一棵松树圆圆地独立高耸,我的意见也应该去掉它。守墓的庄子就在龙砂的东坡上,又隔着一个小山坞,也有卿眼p的细流,是往南注入外侧宽敞平坦之地往东下流的溪水。从墓地又向东走半里,越过小溪到达庄子。庄子的房屋位于村子庐舍的西面,庄门向南。前面三间房屋就是停放太翁灵枢的地方,关锁着未开启;后边是居住的庐舍,西侧三间房屋稍微可以歇息。此时守墓的人外出,只有年幼的儿童在家。

余待久之,欲令其启钥入,叩太翁灵几,不得。遂从村东问所谓落水坑者,其言或远或近,不可方物。有指在东北隅者,趋之。逾冈脊而北,二里余,得一中洼之潭,有水嵌其底,四面皆高,周遭大百亩,而水无从出。从洼上循其北而东上坡,又里余而得儸儸寨,数十家分踞山头。其岭亦从北而亘南,东南接天生桥者,为闪庄东障之山。余时不知其为天生桥,但求落水坑而不得,惟望闪庄正东,其山屏起下陷,如有深穴,意此中必有奇胜,然已随土人之指逾其北矣。
我等了很久,想命令儿童开锁进屋,叩拜太翁的灵枢几案,不能够。于是从村东打听所谓的落水坑的地方,他们说的有的远有的近,不可辨别方位。有人指点在东北方的,就向那里赶去。越过冈脊往北,二里多,见到一个中央下洼的水潭,有水嵌在潭底,四面都高,周围大百亩,而水无处流出去。从洼地上沿着它的北边往东上坡,又走一里多遇到个锣锣寨,有数十家人分散开盘踞在山头。此处的山岭也是从北绵亘到南边,东南连接天生桥的,是闪庄东面屏障样的山。我此时不知它是天生桥,只管找落水坑却找不到,仅望见闪庄的正东,那里的山屏风样耸起下陷,好像有深穴,意料这里边必定有奇异的胜景,然而已按当地人的指点走过头到了它的北面了。

遍叩寨中儸儸,终无解语者。遂从东岭西南下,仍抵洼潭之东,得南趋之道,乃随之循东岭而南。二里,见有峡东自屏山下陷处出,峡中无水而水声甚沸。乃下,见有水西自壑底,反东向腾跃,而不见下流所出,心奇之而不能解。乃先溯旱峡遵北岭东入,二里抵下陷处,见石崖骈列,中夹平底。半里,峡分两岐:一北向入者,峡壁双骈而底甚平,中无滴水,如扶堑而入,而竟无路影;一南向入者,东壁甚雄,峡底稍隆起,而水与路影亦俱绝。路则直东蹑岭而上,余意在穷崖、不在陟岵hù有草木的山,乃先趋北向峡中。底平若嵌,若鸿沟之界,而中俱茅塞,一里未有穷极。复转,再趋南向峡中,披茅而入。半里,东崖突耸,路辄缘西崖上。俯瞰峡中,其南忽平坠而下,深嵌数丈。东崖特耸之下,有洞岈然,西向而辟于坑底。路亦从西崖陡下坑中,遂伏莽而入洞。洞门高数丈,阔止丈余,水痕尚湿,乃自外入洞中者。时雨甫过,坑源不长,已涸而无流。入洞二丈,中忽暗然下坠,其深不测。
问遍寨子中的锣锣,始终没有懂汉语的人。于是从东岭向西南下行,仍然抵达下洼水潭的东面,找到通向南方的道路,就顺着路沿东岭往南走。二里,见有峡谷自东面屏风样山下陷处出来,峡中无水但水声十分鼎沸。于是下去,见有水自西边的壑谷底,反而向东腾跃,却不见下游流出的地方,心里对此感到奇异却不能解释。便首先溯干旱的峡谷沿北岭向东深入,二里路抵达下陷处,见有石崖并列,中间相夹峡底平坦。半里,峡谷分为两岔:一条向北深入的,峡壁双双并列而底部非常平坦,其中没有一滴水,如像挖成的堑沟通进去,但终究没有路的影子;一条向南进去的,东边的峡壁十分雄伟,峡底稍稍隆起,而水与路的影子也是全然断绝。路却在正东登岭而上,我的兴趣在于穷尽山崖不在登山,就先赶到向北的峡中。峡底平整好似镶嵌成的,有如鸿沟样隔开,而峡中全是茅草塞路,一里路后还没有穷尽。又转回来,再赶去向南的峡中,拨开茅章进去。半里,东边的石崖突耸,路总是沿西边的山崖上走。俯瞰峡中,它南面忽然平缓下坠,深嵌数丈。东面特别高耸的石崖之卞,有个山河十分深邃,面向西,张开在坑底。路也从西面的山崖上陡直下到坑中,于是伏在草丛中走入洞中。洞口高数丈,宽只有一丈多,水迹还湿淋淋的,是自外边流入洞中的水。此时雨刚下过,坑中的水源不长,已干涸无流。进洞二丈远,洞中忽然黑暗下坠,那深处深不可测。

余乃以石块掷之,久而硿然,若数十丈不止。然有声如止洞底,有声如投水中,固知其下有水而又不尽水也。出洞南眺,其坑亦南夹,不知穷极,然或高或洼,底亦无有平准。乃从旧路北出半里,复随大路行峡底半里,复随北岭小径二里,西抵闻水声处,其坡在闪墓正东。二里,逾横峡而南,有寨数家,乃西通山窠,南通落水寨总道,大路自山窠走天生桥,出枯柯、顺宁,即从此寨沿南岭而入者。余时尚不知所入岭即天生桥也,惟亟西下绝壑,视西来腾跃之水。一里,抵壑之悬绝处,则水忽透石穴下坠。其石皆磊落倚伏,故水从西来,掏空披障而投之,当亦东合天生桥之下者也。其水即沈家庄西北岭坳诸水,环闪墓、闪庄之前,又东盘冈嘴,始北曲而东入于此。此所谓小落水坑也,即土人所谓近者,余求之而不得,不意过而遇之。
我于是用石块掷下去,咚咚咚地响了很久,好像不只数十丈。然而有的声音好像是在洞底止住,有的声音好像是投入水中,我本来就知道那下边有水却又不全然是水。出洞后往南眺望,那坑谷也夹在南边,不知尽头,不过有的高有的下洼,底部也是没有一定的高度。于是从原路向北出来半里,再顺大路在峡底行半里,再顺北岭的小径走二里,抵达西边听见水声之处,这个山坡在闪太史墓的正东。二里,越过横向的峡谷往南,有个数家人的寨子,是往西通山案,往南通落水寨道路汇集之处,大路自山案通向天生桥,到枯柯、顺宁,就是从此寨沿南岭进去的。我此时还不知走入的山岭就是天生桥了,只是急忙向西下到断绝的壑谷中,观看从西边流来腾跃的水。一里,抵达壑谷的悬绝处,就见水流忽然钻入石穴下坠。这里的岩石都是错杂地靠着伏着,所以水从西边流来,冲激着空隙投进去,应当也是往东流在天生桥之下会合的水流。这里的水就是沈家庄西北岭坳间的诸条水流,环绕过闪太史墓、闪庄之前,又向东绕过冈嘴,这才向北弯曲后往东流进来达到此地。这是所谓的小落水坑,就是当地人所说在近处的,我四处找它却找不到,不料经过时遇上了它。

时已过午,遂南越一冈,又西下一里,仍南渡其水曲,复西逾坡,一里再至闪庄。余令顾奴瀹水餐饭。既毕,而其守者一人归,觅匙钥不得,乃开其外门而拜于庭,始询所为天生桥、落水洞之道。乃知落水有二洞,小者近,即先所遇者,为本坞之水;大者远,在东南十里之外,乃山窠南道所经,为合郡近城诸流。又知天生桥非桥也,即大落水洞透穴潜行,而路乃逾山陟之,其山即在正东二里外。
此时已过中午,就向南越过一座山冈,又往西下走一里,仍往南渡过那河曲,再向西爬坡,一里后再次来到闪庄。我命令顾奴烧水煮饭吃。吃完后,那守墓的有一个人归来了,找不到钥匙,只好开了灵堂的外门在庭院中叩拜,这才询问去所谓天生桥落水洞的路。才了解到落水洞有两处,小的近,就是先前遇见的,是本处山坞中的水;大的远,在东南十里之外,是去山案的南路经过的地方,是全府靠近府城的诸条水流。又了解到天生桥不是桥,而是大落水洞穿过地穴潜流,而道路就翻山越过它,此山就在正东二里外。

余随其指,先正东寻天生桥。二里,至横峡南岭之寨,将由南岭大路东入。再执途人问之,始知即前平底峡中东上之坡,是为天生桥,逾之即为枯柯者。余乃不复入,将南趋落水寨。一土人老而解事,知余志在山水,曰:“是将求落水洞,非求落水寨者,此洞非余不能指。若至落水寨而后回,则迂折多矣。”遂引余从其寨之后东逾岭。莽苍无路,姑随之行。
我按照他指点的,先往正东去找天生桥。二里,来到横向峡谷南岭的山寨,将由南岭的大路向东进去。再次拉住路上的人问路,才知道就是从先前底部平坦的峡谷中向东上走的山坡,那就是天生桥,翻过它就是枯柯。我便不再进去,将往南赶去落水寨。一个年老的当地人明白事理,知道我的兴趣在于山水,说:“这是要找落水洞,不是去找落水寨的人。此洞除了我不能指路。如果到了落水寨后回走,就迂回曲折多了。”于是领我从他寨子之后向东越岭。苍翠的莽野无路可走,姑且随着他走。

二里,越岭东下,即见一溪西南自落水寨后破石门东出,盘曲北来,至此岭东麓,即捣入峡。峡东即屏山下陷之南峰,与所逾之岭夹成南北峡。水从南入峡,悬溜数丈,汇为潭。东崖忽迸而为门,高十余丈,阔仅数尺,西向峙潭上,水从潭中东捣而入之,其势甚沸。余从西崖对瞰,其入若饮之入喉,汩汩而进,而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状也。余从西崖又缘崖石而北,见峡中水虽东入,而峡犹北通,当即旱峡南或高或洼南出之峡,由此亦可北趋。峡底西向旱壑洞,固知两洞南北各峙,而同在一峡中,第北无水入而南吸大川耳,其中当无不通,故前投石有水声,而上以桥名也。
二里,越岭往东下走,马上见一条溪水自西南的落水寨后冲破石门往东流出,向北弯弯曲曲盘绕而来。流到此岭东麓,立即捣入峡中。峡东就是屏风样山下陷的南峰,与我所翻越的山岭夹成南北向的峡谷。水从南边流入峡中,迅急的水流高悬数丈,汇积为深潭。东面的石崖忽然迸裂为门,高十多丈,宽仅数尺,朝向西方,耸峙在水潭之上,水从潭中向东捣入石门,水势十分鼎沸。

从西崖俯瞰久之,仍转南出。土老翁欲止余宿,余谓日尚高,遂别之,遵南路可以达郡,惟此处犹不得路,盖沿大溪而南,抵西山峡门,即落水寨;西越坡,溯小溪而西上岭,盘笔架山之南,即郡中通枯柯大道。余乃西从之。沿坡涉坞,八里抵西坡下,有儸儸寨数家,遂西上坡。
我从西边的石崖上对面远瞰,水流进去有如水饮入喉咙,泪泊地进去,但不知其中的空洞是什么形状了。我从西边的石崖上又沿崖石往北走,见峡中的水虽向东流进去,但峡谷仍通向北方,应是干旱的峡谷南面有的高有的下洼往南通出去的峡谷,也可以往北走向峡底,向西到干旱壑谷中的山洞。我本来就知道两个洞分在南北各自对峙,但同在一条峡中,只是北边的无水进去而南边的吞吸着大河罢了,其中应当无处不通,所以先前投石有水声,而上面用桥来命名。从西边石崖上俯瞰了很久,仍转向南出来。当地老人想留我住宿,我说日头还高,就辞别了他。沿往南的路可以到达府城,只是此处还找不到路,大概沿大溪往南,抵达西山的峡口,就是落水寨;向西越坡,溯小溪往西上岭,绕过笔架山之南,就是府中通往枯柯的大道。我于是从西边的路走。

层累而上八里,其山北盘为壑,而南临下嵌之涧,有四五家倚北峡而居,上复成田焉。又西盘西峰南嘴而上三里,其上甚峻。又平行峰头二里,余以为此笔架南峰矣,而孰知犹东出之支也,其西复下坠为坑,与笔架尚隔一坞。乃下涉坑一里,越坑西上,始为笔架南垂。有数十家即倚南崖而居,是为山窠。当从投宿,而路从树底行,不辨居址,攀树丛而上,一里遂出村居之后。意西路可折而转,既抵其西,复无还岐,竟遵大路西北驰。二里余,下涉一涧,复西北上坡。
沿山坡涉过山坞,八里抵达西坡下,有个数家人的锣锣寨,于是向西上坡。层层叠叠地上走八里,这里的山北面盘绕成壑谷,而南边面临下嵌的山涧,有四五家背靠北面的峡谷居住,山上又开垦成农田。又向西绕着西峰南边的山嘴上登三里,上走的路非常陡峻。又平缓在峰头行二里,我以为这是笔架山的南峰了,却哪里知道仍是往东伸出的支峰,它西边又下坠为深坑,与笔架山还隔着一个山坞。于是下到坑中跋涉一里,越过坑谷往西上山,这才是笔架山的南垂。有数十家人就紧靠南面的山崖居住,这是山案。应当从此去投宿,可路从树底下走,辨不出居屋的地点,攀着树丛上登,一里路便出来到村庄的后面。推想往西的路可以折转来,抵达它的西边后,又无返回的岔路,竟自沿大路往西北疾奔。二里多,下涉一条山涧,再向西北上坡。

二里余,越坡,复下而涉涧。共三里,又上逾一坡,乃西向平下。二里出峡门,已暮,从昏黑中峻下二里,西南渡一溪桥,又西北从岐逾坡,昏黑中竟失路迷路。踯躅二里,得一寨于坡间,是为小寨。叩居人,停行李于其侧,与牛圈邻,出橐tuó袋子中少米为粥以餐而卧。
二里多,越过山坡,又下山涉过涧水。共三里,又上走越过一道坡,于是向西平缓下行。二里走出峡口,已经天黑,从昏黑之中陡峻地下走二里,往西南渡过一座溪上的桥,又向西北从岔路越坡,昏黑中竟然迷了路。跌跌绊绊地走了二里,在坡上遇到一个寨子,这是小寨。敲开居民的门,把行李停放在屋侧,与牛圈相邻,拿出袭中的少许来煮粥来吃了便躺下。

初四日其家插秧忙甚,竟不为余炊。余起问知之,即空腹行,以为去城当不及三十里也。及西行,复逾坡两重,共八里,有庐倚山西向而居,始下见郡南川子。又随坡西向平行五里,趋一西下小峡,复上一西突之冈,始逼近西川。下瞰川中之水,从坡西南环坡足,东南抱流而入峡,坡之南有堰障之,此即清水关沙河诸水,合流而东南至此,将入峡东向而出落水寨者也。于是东北一里余,下至坡麓。循嘴北转半里,始舍山而西北行平陆间。二里,西及大溪,有巨木桥横其上,西渡之。西北行川间,屡过川中村落,十六里而及城之东南隅。度小桥,由城南西向行,一里而入南门,始入市食馒面而饱焉。下午,返会真楼。
初四日他家插秧非常忙,竟然不为我烧饭。我起床问知情况,立即空肚子上路,以为离城应当不到三十里了。往西走时,再次越过两重山坡,共八里,有房屋靠山向西居住,这才见到下方府城南边的平川。又顺山坡向西平缓前行五里,走向一条往西下延的小峡谷,再登上一座向西突的山冈,这才逼近西面的平川。下瞰平川中的水,从山坡西南环绕坡脚,向东南围抱流入峡中,山坡的南边有堤坝挡水,这就是清水关沙河诸条河水,合流后往东南流到此地,将流入峡中向东流到落水寨。于是往东北行一里多,下到坡脚。沿山嘴向北转半里,开始离开山向西北行走在平地上。二里,往西来到大溪边,有座巨大的木桥横在溪上,渡到溪流西岸。向西北前行在平川间,屡次走过平川中的村落,十六里后到达府城的东南隅。越过小桥,由城南向西行,一里后走入南门,这才走入街市买面条和馒头吃了个饱。下午,返回会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