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九 滇游日记二十八

徐霞客 Ctrl+D 收藏本站

二十日晨起候夫,余以其欲壑无厌即贪欲太大,永不满足,另觅寺僧为负。及饭,夫至,辞之。索所畀索回给予的定金,彼展转不还。余乃以重物寄觉宗,令顾仆与寺僧先行。余乃入西门,自索不得,乃往索于吕挥使乃郎,吕乃应还。朱仍入清真寺,观石碑上梅痕,乃枯槎而无花,白纹黑质,尚未能如张顺宁所寄者之奇也。
二十日早晨起床等挑夫,我因为他的苛刻无度,另外找寺中的僧人为我挑担子。到吃饭时,挑夫到了,辞退了他。追要送给他的定金,他翻来覆去不肯还。我只好把重东西寄托给觉宗,命令顾仆与寺中的僧人先走。我于是进入西门。自己要不到,只得去向吕指挥使的儿子索赔,姓吕的于是答应赔还。我仍走入清真寺,观赏石碑上的梅花痕迹,原来是枯枝而且无花,白色花纹,黑色质地,还不如顺宁张知府寄存的那些石块奇异。’.

出南门,遂与僧仆同行。遵西山而南,过五里、七里二桥,又三里,过感通寺前入道。其南,有三四家夹道,曰上睦。又南,则西山巍峨之势少降,东海弯环之形渐合。十里,过阳和铺。又十里,则南山自东横亘而西,海南尽于其麓,穿西峡而去。西峡者,南即横亘之山,至此愈峻,北即苍山,至此南尽,中穿一峡,西去甚逼。而峡口稍旷,乃就所穿之溪,城其两崖,而跨石梁于中。以通往来。所谓下关也,又名龙尾关。关之南则大道,东自赵州,西向漾濞焉。
出了南门,便与僧人仆人同行。沿着西山往南走,过了五里桥、七里桥两座桥,又行三里,经过感通寺前走上大道。寺南,有三四家人夹在道旁,叫做上睦。又往南,就见西山巍峨的山势稍稍降低,东面洱海弯曲环绕的地形渐渐合拢。十里,经过阳和铺。又走十里,就见南山从东边横亘到西边,洱海的南边在南山山麓下到了尽头,穿过西面的峡谷流去。西面的峡谷这地方,南边就是横亘的山,到此后越发高峻,北面就是苍山,到此后南边到了尽头,中间通着一条峡谷,往西延去非常狭窄。而峡口略空旷些,便就着穿过峡谷的溪流,在溪水两侧的山崖上筑了城墙,而在中间跨了一座石桥,以通行人往来,这是所谓的下关了,又叫做龙尾关。城关的南面就是大道,东边起自赵州,往西通向漾滇。

既度桥出关南,遂从溪南西向行。三里,南北两山俱逼凑,水捣其中如线,遥睇其内,崇峰北绕苍山之背,壁立变环,掩映殊异。破峡而入,又二里,南峰俱成石壁,倒压溪上,北峰一支,如渴咒sì雌犀牛下赴,两崖相粘,中止通一线,剖石倒崖,始行峡中,继穿石下。峡相距不盈四尺,石梁横架其西,长丈五尺,而狭仅尺余,正如天台之石梁。南崖亦峻,不能通路。出南崖上,俯而瞰之,毛骨俱悚。又西里余,折而北,其溪下嵌甚微。又北,风雨大至。北三里余,数家倚西山人,是为潭子铺,其地为赵州属。
过桥后走到城关南边,就从溪南向西行。三里,南北两面的山都紧逼过来凑拢,水冲捣在溪中如线一般,远远斜视峡内,高峰在北面绕到苍山的背后,墙壁样矗立着,弯曲环绕,互相掩映,非常奇异。破开峡谷进去,又走二里,南面的山峰全成了石壁,倒压在溪上,北峰的一座支峰,如口渴的雌犀牛扑下来,两面的山崖互相粘在一起,中间只通着一条线宽的地方,岩石剖开,山崖倒立,开始时前行在峡中,继而穿越在石下。峡谷相距不满四尺,石桥横架在它的西边,长一丈五尺,但窄处仅有一尺多,正如天台山的石桥,南边的山崖也很险峻,不能通路。到了南边的山崖上,俯身下瞰峡底,全身毛骨惊然。又向西走一里多,折向北,那条溪水深嵌在下方,非常细小。又往北走,风雨猛烈来临。向北三里多,数家人紧靠在西山下,这是潭子铺,这个地方是赵州的属地。

北五里,转而西,又北十五里,有溪自西峡来入,是为核桃箐。渡箐溪,又北五里,有三四家倚西山下,是为茅草房,溪两旁至此始容斫崖之塍,然犹桮棬之盂之缀于箐底也。是曰,榆道自漾濞下省,赵州、大理、蒙化诸迎者,碟躞雨中。其地去四十里桥尚五里,计时才下午,恐桥边旅肆为诸迎者所据,遂问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
北行五里,转向西,又向北十五里,有溪水从西边峡中前来流入溪中,这是核桃著。渡过山著中的溪流,又往北行五里,有三四家人紧靠在西山下,这是茅草房,溪流两旁到了这里开始能容下砍凿山崖开辟的田地,然而仍只是像些木钵盂一样点缀在著底。这天,大理道员从漾滇去省城,赵州、大理府、蒙化府众多迎接的官员,我小步艰难地行走在雨中。此地离四十里桥还有五里,估计时间才是下午,担心桥边的旅店被众多的迎接官员所占据,便询问房主人投宿在这里,也是借以躲雨。

二十一日鸡再鸣,促主者炊,起而候饭。天明乃行,云气犹勃勃也。北向仍行溪西,三里余,有亭桥跨溪上,亭已半圮,水沸桥下甚急,是为四十里桥,桥东有数家倚东崖下,皆居停之店,此地反为蒙化属。盖桥西为赵州,其山之西为蒙化,桥东亦为蒙化,其山之东为太和,犬牙之错如此。至是始行溪东,傍点苍后麓行。七里余,有数十家倚东山而庐,夹路成巷,是为合江铺。至是始望西北峡山横裂,有山中披为隙,其南者,余所从来峡也;其北来者,下江嘴所来漾濞峡也;其西南下而去者,二水合流而下顺宁之峡也。峡形虽遥分,而溪流之会合,尚深嵌西北峡中,此铺所见,犹止南来一溪而已。出铺北,东山余支垂而西突,路北逾之,遂并南来溪亦不可见,盖余支西尽之下,即两江会合处,而路不由之也。
二十一日鸡叫两遍,催促主人做饭,起床等着吃饭。天明才动身,云气仍然很浓。向北仍行走在溪流西岸,三里多,有座亭桥跨在溪上,亭子已有一半倒塌,桥下溪水奔腾,十分湍急,这便是四十里桥。桥东有几家人紧靠在东面的山崖下,全是居留停宿的客店,此地反而是蒙化府的属地。原来桥西是赵州,此山的西边是蒙化,桥东也是蒙化,此山的东面是太和县,犬牙交错如此。到了这里才走在溪流的东岸,靠着点苍山后山的山麓前行。七里多,有数十家人背靠东山建了房,夹住道路成为巷道,这是合江铺。到这里才望见西北方山峡横裂,有山中间分为缝隙,那在南面的,是我从那里来的峡谷;那北边来的,是从下江嘴来漾滇的峡谷;那往西南下延而去的,是两条水流合流后下流到顺宁的峡谷。峡谷的形状虽然在远处就能分辨出,但溪流会合之处,还深嵌在西北方的峡谷中,在此铺所见到的,还只是南边来的一条溪水而已。走到铺北,东山的余脉向西下垂前突,路向北越过它,于是连同南边来的溪流也不可见了,原来余脉在西边的尽头处之下,就是两条江会合之处,可路不从那里走了。

西北行坡岭者四里,始有二小流自东北两峡出。既而盘曲西下,一涧自东北峡来者差大,有亭桥跨之,亭已半圮,是为亨水桥。盖苍山西下之水,此为最大,亦西南合于南北二水交会处。然则“合江”之称,实三流,不止漾水、濞水而已也。从桥西复西北逾一小岭,共一里,始与漾水遇。其水自漾濞来经此,即南与天生桥之水合,破西南山峡去,经顺宁泮山而下澜沧江。路溯其东岸行。其东山亦苍山之北支也,其西山乃罗均南下之脉,至此而迤逦西南,尽于顺宁之泮山。
往西北行走在山坡山岭间四里,才有两条小水流从东面和北面的两条峡谷中流出来。既而盘绕曲折地向西下走,一条从东北峡中来的山涧稍大些,有座亭桥跨在涧上,亭子已有一半坍塌,这是亨水桥。苍山向西下流的水流,这条最大,也是流往西南方在南、北两条江水交流处合流。这样一来,“合江”的名称,实际上是三条水流,不仅只是漾水、澳水而已了。从桥西头再向西北翻过一座小岭,共走一里,开始与漾水相遇。这条江水从漾溟前来流经此地,立即向南流与天生桥的水合流,冲破西南的山峡流去,流经顺宁府的浮山后流下澜沧江。路溯漾水的东岸延伸。它的东山也是苍山往北的支脉,它的西山是罗均山南下的山脉,到此地后透渔延向西南,在顺宁府的浮山到了尽头。

北行五里,有村居夹而成巷,为金牛屯。出屯北,有小溪自东山出,架石梁其上,侧有石碑,拭而读之,乃罗近溪所题《石门桥诗》也。题言石门近在桥左,因矫首东望,忽云气迸坼,露出青芙蓉两片,插天拔地,骈立对峙,其内崇峦叠映,云影出没,令人神跃。亟呼顾仆与寺僧,而二人已前,遥追之,二里乃及。方欲强其还,而一僧旁伺,问之,即石门旁药师寺僧也。言门上有玉皇阁,又有二洞明敞可居,欣然愿为居停主。乃东向从小路导余,五里,抵山下,过一村,即药师寺也。遂停杖其中。其僧名性严,坐余小阁上,摘蚕豆为饷。时犹上午,余欲登山,性严言,玉皇阁蹑峰而上十里余,且有二洞之胜,须明晨为竟日游,今无及也。盖性严山中事未完,既送余返寺,遂复去,且以匙钥置余侧。余时慕石门奇胜,餐饭,即扃其阁,东南望石门而趋,皆荒翳断塍,竟不择道也。
往北行五里,有村庄居屋夹成巷道,是金牛屯。出来到屯北,有条小溪从东山流出来,架有石桥在溪上,侧边有块石碑,擦拭后读了碑文,是罗近溪所题石门桥的诗句。题诗说到石门近在桥的左边,因而抬头向东望,忽然云气迸裂开,露出两片青色的芙蓉,插入天空,拔地而起,成双并立,相对耸峙,门以内高大的山峦层层叠叠,互相映衬,云影出没其中,令人神思腾跃。急忙招呼顾仆与寺中的僧人,但二人已在前边,远远地追赶他们,二里后才赶上。正想强迫他们返回去,而一个僧人在旁边观望,问过他,就是石门旁药师寺中的和尚了。说起石门上有个玉皇阁,另有两个山洞明亮宽敞可以居住,欣然愿意作我们停宿的主人。于是向东从小路为我领路,五里,抵达山下,走过一个村庄,就到药师寺了。于是停宿在寺中。这个僧人法名叫性严,请我坐在小阁上,摘来蚕豆做饭吃。此时还是上午,我想登山,性严说,玉皇阁要登山峰上走十里多路,况且有两个山洞的胜景,必须明天早晨去游一整天,今天来不及了。原来性严在山中的事未办完,送我返回寺中后,就又离开了,并且把钥匙放在我身旁。我此时向往石门的奇妙胜景,吃完饭立即锁上他的阁子,向东南望着石门赶去,全是荒草蔽野,田埂残断,竟然顾不上选择道路了。

二里,见大溪自石门出,溪北无路入,乃下就溪中;溪中多巨石,多奔流,亦无路入。惟望石门近在咫尺,上下逼凑,骈削万仞,相距不逾二丈,其顶两端如一,其根止容一水。盖本一山外屏,自从其脊一刀中剖而成者,故既难为陆陟,复无从溯溪。徘徊久之,乃渡溪南,反随路西出。久之得一径东向,复从以入,将及门下,复渡溪北。溪中缚木架巨石以渡,知此道乃不乏行人,甚喜过望。益东逼门下,丛篁竹林覆道。道分为二,一东蹑坡磴,一南下溪口。乃先降而就溪,则溪水正从门中跃出,有巨石当门扼流,分为二道。袭之而下,北则漫石腾空,作珠帘状而势甚雄;南则嵌槽倒隙,为悬溜形而势甚束。皆高二丈余,两旁石皆逼削,无能上也。乃复上就东岐蹑磴。已又分为二,一北上蹑坡,一南凌溪石。
二里,见到一条大溪从石门流出来,溪北岸无路进去,就下到溪中;溪中有许多巨石,多奔泻的急流,也无路进去。只是望见石门近在咫尺之间,上下紧逼束拢,两面陡削,高有万初,相距不超过两丈,它的顶上两端如同一体,它的根部只容得下一条溪水。大概本来一座山崖屏风样矗立,从山脊上当中一刀笔直剖开形成了这座山,所以既难以从陆地上上登,又无法从溪中逆水而上。徘徊了很久,只得渡到溪南,反向顺着路往西出来。很久之后找到一条向东去的小径,再沿着它进去,将到门下时,又渡到溪北。溪水中有绑着的木头架在巨石上以便渡过,心知这条道有不少行人,大喜过望。再往东逼近石门下,成丛的竹林覆盖着道路。路分为两条,一条向东伸向坡上的石瞪,一条往南下到溪口。于是先向下走近溪边,就见溪水正正地从石门中跃出来,有块巨石挡在门口扼住流水,分成两条水道。水沿着水道下流,北边的则漫过岩石腾入空中,作出珠帘的形状,但气势却非常雄伟;南边的则嵌入槽中从缝隙中倒下来,呈现出悬垂迅急的流水的样子,但水势十分紧束。高处都是两丈多,两旁的石崖都很狭窄峻削,不能上登。只好再向上走上东边的岔道登石瞪。不久路又分成商条,一条往北伸向山坡,一条向南伸往到溪边的巨石上。

乃先就溪凌石,其石大若万斛之舟,高泛溪中,其根四面俱湍波潆激,独西北一径悬磴而上,下瞰即珠帘所从跃出之处,上眺则石门两崖劈云削翠,高骈逼凑,真奇观也。但门以内则石崩水涌,路绝不通,乃复上就北岐蹑磴。始犹藤箐蒙茸,既乃石崖耸突,半里,路穷,循崖南转,飞崖倒影,上逼双阙,下临绝壑,即石门之根也,虽猿攀鸟翥飞翔,不能度而入矣。久之,从旧路返药师寺。穷日之力,可并至玉皇阁,姑憩而草记,留为明日游。
于是先走近溪边登上巨石,这块岩石大得好像是能装万石的大船,高高漂浮在溪中,它的根部四面全是湍急的波涛潦徊激荡,唯独西北一面一条小径悬着石瞪通上来,往下俯瞰就是珠帘从这里跳出去的地方,向上远眺就见石门两面的石崖劈开云天,如翠色刀削成,双双高耸,逼窄紧凑,真是奇观呀!但是,石门以内就见岩石崩裂,水流腾涌,路断不通,只得再次向上走上北边的岔道登石瞪。开始时还是藤枝竹丛蒙蒙茸茸的,既而石崖突立高耸,半里,路断了,沿着石崖往南转,山崖飞空,石影倒立,上方双阀紧逼过来,下边面临绝壑,这就是石门的根部了,纵然是会攀登的猿猴能飞的鸟类,也是不能穿越进去。很久,从原路返回药师寺。终日的力量,可以一并到达玉皇阁,姑且暂作休息草记日记,留待明天去游。

二十二日晨起候饭,性严束火负铛铁锅,摘豆裹米,令僧仆分携,乃从寺后东向登山。二里,转而南向循山腰上,二里,复随峡转东,一里,从峡尽处南转逾岭。一里,路分二岐,一东上者,为花椒庵石洞道;一南上者,一里而逾石门之上。此石门之北崖也,所登处已在门之内,对瞰南崖崩削之状,门底轰沸之形,种种神旺,独所踞崖端危险,不能返观,犹觉未能两尽也。东眺门以内,峡仍逼束,水自东南嵌底而来。其正东有山一支,巍然中悬,恰对峡门,而玉皇阁即踞其上,尚不能遥望得之,盖其内木石茸密,非如外峰可以一览尽耳。于是缘冈脊东上一里,南与峡别,折而东北上半里,坳间有颓垣遗构,为玉峰寺废址。玉峰者,万历初僧石光所建,药师乃其下院,而性严即其后嗣也。其后又有一废址,曰极乐庵。从其后复转向东南上半里,再与东峡遇,乃缘支峡东向行,古木益深。半里,支峡东尽,乃南渡其上,复北转,共二里而得玉皇阁。阁南向石门而遥,东临峡壁而逼,初创于朱、史二道人,有僧三贤扩而大之,今前楼之四壁俱颓,后阁之西角将仆,盖岌岌矣。阁东有台,下临绝壑,其下有洞,为二道静修处。时二僧及仆,俱然通“燃”火觅泉将为炊,余不及觅洞,先从阁援石独上。盖遥望峡后大山,上耸三峰者,众皆指为笔架峰,谓即东南清碧溪后主峰,余前由四潭而上,曾探其阳,兹更欲一穷其阴,以尽石门涧水之源,竟不暇招同行者,而同行僧仆亦不能从。余遂贾勇直前。
二十二日早晨起床等着开饭,性严捆了柴火背上浅底铁锅,摘来豆子裹好米,命令和尚仆人分别带上,就从寺后向东登山。二里,转向南沿山腰上走,二里,再顺着山峡转向东,一里,从山峡尽头处往南转,越岭。一里,路分成两条岔路,一条向东上走的,是去花椒庵石洞的路;一条往南上走的,一里后越到石门之上。这是石门靠北的石崖,上登之处已在石门之内,对面下瞰南边石崖崩裂陡削的样子,石门底下轰鸣沸腾的形状,种种奇景,令人精神焕发,只是所坐的石崖顶端太危险,不能回身观赏,仍觉得不能两全齐美。向东眺望石门以内,峡谷仍是狭窄紧束,水从东南方嵌在谷底流来。它的正东有一支山脉,巍然悬在中央,恰好正对峡口的石门,而玉皇阁就盘踞在它上面,还不能远望到它,大概是山内树木山石丛生浓密,不像外边的山峰那样可以一览而尽罢了。从这里沿着冈上的山脊向东上行一里,与南边的峡谷分别,折向东北上走半里,山坳间有倒塌的墙壁残存的建筑,是玉峰寺的废址。玉峰寺,是万历初年僧人石光修建的,药师寺是它山下的分院,而性严就是他的后代传人。它的后方又有一处废址,叫做极乐庵。从极乐庵后再转向东南上走半里,再次与东面的峡谷相遇,于是沿着分支的峡谷向东行,古树益加深密。半里,分支的峡谷到了东边的尽头,就向南越到峡上,又往北转,共二里后找到了玉皇阁。玉皇阁朝向南方,远远与石门相望,东边下临峡谷,峡壁逼窄,最初创建于朱、史二位道人,有个三贤和尚扩建了它,今天前楼的四面墙壁全部倒塌了,后阁的西角落即将倒下,岌岌可危的样子。阁东有个高台,下临绝壑,台下有个洞,是二位道人静修的地方。此时两个僧人及仆人褚肠在点火找泉水做饭,我来不及找山洞,先从玉皇阁抓着岩石独自一人上登。遥望峡后的大山,上面耸立着三座山峰的地方,大家都指着说是笔架峰,我以为就是东南方清碧溪后的主峰,我先前经由四个水潭上登,曾探过它的南面,此时更想一并穷究它的北面,以便从头走完石门涧水的源头,竟然顾不上招呼同行的人,而且同行的和尚仆人也不能跟随。我于是鼓足勇气勇往直前。

二里,山石既穷而土峰峻甚,乃攀树。三里,山树亦尽,渐陟其顶。层累而上,登一顶,复起一顶。顶皆烧茅流土,无复棘翳,惟顶坳间,时丛木一区,棘翳随之。余从岭脊烧痕处行,虎迹齿齿,印沙土间。连上数顶,始造其极,则犹然外峰也。始知苍山前后,共峰两重:东峙者为正峰,而形如笔架者最高;西环者南从笔架、北从三塔后正峰,分支西夹,臂合而前,凑为石门。但其中俱崩崖坠派,不复开洋,俱下盘夹箐,水嵌其底,木丛其上。余从峰头东瞰笔架山之下,有水悬捣涧底,其声沸腾,其形夭矫,而上下俱为丛木遥罨,不能得其全,此即石门之源矣。又从外岭北行,见其北又分支西下,即漾濞驿北之岭,西尽于漾濞桥者也。
二里,走完山石就是土山,非常陡峻,只好抓着树攀登。三里,山上的树也完了,渐渐登到山顶。一层层叠垒而上,登上一座山顶,又突起一个山顶。山顶上全是火烧过的茅草流动的沙土,不再有荆棘遮蔽着,唯有山顶与山坳之间,不时有片成丛的树木,密蔽的荆棘跟随着树丛生长。我从岭脊上有火烧痕迹的地方走,老虎脚印一齿齿的,印在沙土上。一连上了数座山顶,这才到达它的最高峰,但外层仍然有山峰。这才知道,苍山前后,一共有两重山峰:屹立在东方的是正脉的山峰,而形状如像笔架的山峰最高;环绕在西面的,南边从笔架峰、北边从三塔后面的正峰,分为支脉向西夹过来,手臂样向前合拢,凑拢成为石门。但两者之间全是崩裂的山崖深坠的支脉,不再有开阔的地方,全都是下边回绕着狭窄的山著,水流嵌在警底,树木成丛生长在山上。我从峰头向东俯瞰笔架山的下边,有水流悬垂,捣入涧底,水声沸腾,水流的形状屈曲有气势,可上下都被树丛远远挡住了,不能看到它的全貌,这就是石门的源头了。又从外岭上往北行,见到它的北边又分出支脉向西下延,就是漾滇释北面的山岭,是往西在漾澳桥到头的山。

时日色正午,开霁特甚,北瞻则凤羽之西,有横山一抹,自西北斜亘而来者,向从沙溪南望,斜亘其西南,为桥后水口者也。剑川之路,溯之北入;南眺则潭子铺西之山,南截漾、濞二水之口,为合江铺者,大理之路,随之北来;西览则横岭铺之脊,排闼西界,北接斜亘之岭,南随合江西下,永昌之路,逾之西向;惟东面内峰巀嶪,榆城即在东麓,而间隔莫逾,一以峰高崖陡,攀跻既难,一以山划两重,中箐深陷,降陟不易。闻此山北坳中,有大堡白云寺,可跻内峰绝顶,又南逾笔架,乃东下清碧溪。大堡之路,当即从分支西下之岭,循度脊而上,无此中堑之箐,沐西平征大理,出点苍后,立旗帜以乱之,即由此道上也。
此时天色是正午,天开雾散特别晴朗,眺望北方,就见凤羽山的西边,有一排横卧的山,从西北斜着绵亘而来,这是从前从沙溪向南望,斜着绵亘在它的西南、成为桥后河口的山,去剑川的路,逆着它往北进去;眺望南边,就见潭子铺西面的山,向南横截漾水、滇水两江的河口,成为合江铺的山,去大理的路,顺着它从北边来;往西看,就见横岭铺的山脊,门扉样排列在西境,北边连接着斜向绵亘的山岭,向南顺着合江铺西面下延,去永昌府的路,越过它向西走;只有东面靠内的山峰高大险峻,大理城就在东麓,但中间隔断无法穿越,一是因为山峰太高,山崖陡峻,攀登已很难,二是因为山被划为两重,中间山警深陷,上下不容易。听说此山北面的山坳中,有个大堡白云寺,可以登上内峰的绝顶,再向南越过笔架山,才下到东边的清碧溪。去大堡的路,应当就是从分支向西下延的山岭,顺延伸的山脊上走,没有此等堑沟样横在中间的山著,西平王沐英征大理国时,出兵点苍山后,竖旗帜以惑乱敌军,就是由这条路上去的了。

凭眺久之,乃循旧迹下。三里,忽误而坠西北支,路绝崖欹,无从悬坠,且空山杳隔,莫辨真形,竟不知玉皇阁所倚之支在南在北也。疑尚濒南涧箐中,而涧中多岐,且峻崖绝坂,横度更难,有棘则蒙翳,无棘则流圮。方徘徊间,雨复乘之,忽闻南箐中有呼噪声,知玉皇阁在其下。余亦漫呼之,已遥相应,而尚隔一箐,树丛不可见,路绝不可行。盘箐之上腋二里,始得石崖,于是攀隙坠空,始无流坠之恐,而雨倾如注。又一里而出玉皇阁之右,炊饭已寒,重沸汤而食之。阁左少下,悬崖之间,有洞南向,下临深涧,乃两巨石合掌而成者。洞高一丈,下阔丈五,而上合尖,其深入约及数丈,而底甚平。其石质粗粝,洞形亦无曲折之致,取其通明而已。洞前石崖上下危削,古木倒盘,霏烟揽翠,俯掬轰流,令人有杳然别天之想。时雨已复霁,由旧路转北而下,三里,至玉峰寺旧址。
凭眺了很久,于是沿着来时的脚印下山。三里,忽然错下到西北的支峰上,道路断绝山崖倾斜,无处可悬空下坠,而且空旷的山间杳渺隔绝,无法辨认山的真形,居然不知道玉皇阁依托的支峰在南还是在北了。怀疑还在濒临南边山涧的山警中,可涧中岔路很多,并且山崖陡峻山坡断绝,横越更难,有荆棘则浓密遮蔽,无荆棘则流土倒塌。正在徘徊之间,雨又乘机而来,忽然听见南边山警中有呼叫声,知道玉皇阁在它下方。我也漫无目的地呼叫他们,双方远远地互相应和,但还隔着一条山著,树林成丛不可见,道路断绝不能走。绕着山臀的侧边上走二里,才见到石崖,于是攀着石缝坠在空中,这才没有了流土下坠的担心,但大雨倾盆如注。又行一里后到了玉皇阁的右边,煮好的饭已凉了,重新烧开水吃了饭。玉皇阁左侧稍下走,在悬崖之间,有个洞朝向南方,下临深深的山洞,是两块巨石像手掌样合拢而成的洞。洞高一丈,下边宽一丈五,但上方呈尖形合拢,洞内深入进去约深达数丈,不过洞底非常平坦。洞石的石质粗糙,洞的形状也没有曲折的景致,取它能透入亮光而已。洞前的石崖上下高险陡削,古树倒立盘绕,烟云霏霏,远揽翠色,俯身可捧起轰鸣的流水,令人有杳渺悠然别有洞天的想象。这时雨已停,天重新转晴,由原路转向北下山,三里,来到玉峰寺旧址。

由岐下北壑,转峡度坞,一里余而得花椒庵石洞。洞亦巨石所覆,其下半叠石盘,半庋空中,空处浮出二三丈,上下亦离丈余,而平皆如砥磨刀石。惟北粘下盘之上,而东西南三面,俱虚檐如浮舫,今以碎石随其檐而窒之,只留门西向,而置佛于中。其前架楼三楹,而反无壁;若以窒洞者窒楼,则洞与楼两全其胜矣。其北又一巨石隆起,下有泉出其隙间,若为之供者。此地境幽坞绕,水石错落,亦栖真之地。龛中器用皆备,而寂无居人,户亦设而不关。余愧行脚不能留此,为怅然而去。乃西向平下一里,即石门北顶北来之道,向所由上者。又北六里而返药师。途中遇一老人,负桶数枚下山,即石洞所栖之人,每日登山箍桶,晚负下山,鬻以为餐,亦不能夜宿洞间也。
由岔道下到北边的壑谷中,转过峡谷越过山坞,一里多后找到花椒庵石洞。洞也是巨石覆盖成的,它的下半部重叠成石盘,一半平架在空中,空的地方浮出地面二三丈,上下之间也离着一丈多;但全都平得如同磨刀石。只有北面粘在下边的石盘之上,但东、西、南三面,都是虚空的屋檐如像漂浮着的船只,今天用碎石顺着屋檐堵住了空处,只留下向西的门,在洞中放置了佛像。洞前架起三间楼,但反而没有墙壁,如果用堵洞的石块堵楼,那么洞与楼两者都能保全它们的优美之处了。它北边又隆起一块巨石,下边有泉水从石缝间流出来,好像是专门为庵中提供的。此地地方幽静,山坞环绕,水右错落,也是隐居修身养性之地,佛完中用具都齐全,但空寂无人居住,也装有门但未关上。我惭愧云游四方不能留在此地,为此闷闷不乐地离开了。于是向西平缓下行一里,就是从石门北边的山顶北面来的路,是先前上山经过的路。又往北六里后返回药师寺。途中遇上一位老人,背着几只桶下山,这就是住在石洞中的人,每天登山箍桶,晚上背着下山,卖了作为饭钱,夜里也不能住在洞中了。

二十三日晨起,为性严作《玉皇阁募缘疏》。因出纸请书,余书而后朝食。山雨忽作,因停屐待之。近午,雨少杀,余换草履,性严披毡送之。出药师殿门,即北行,二里,涉一枯涧。其涧自东北山麓出,下嵌甚深,苍山之后至此,又西北一里矣。既渡,西北上西纡之坡,一里逾其上,始见其西开一东西坞,漾濞之水从其中东注之。西向平下共二里,山南有数十家当大路,是为漾濞驿。别送僧,西行溪北田塍中三里余,北界山环而稍南,扼水直逼南山下,是为矶头村,亦有数十家当矶之腋。路南向盘之,遂蹑矶嘴而西。半里,雨止,路转北,复开南北坞,于是倚东山西麓北行。三里余,抵漾濞街。居庐夹街临水甚盛,有铁锁桥在街北上流一里,而木架长桥即当街西跨下流,皆度漾濞之水,而木桥小路较近。
二十三日早晨起床,替性严写《玉皇阁募缘疏》。性严于是拿出纸请我写,我写好后吃早饭。山雨忽然来临,因此停下来等雨停。将近中午时雨势稍小了些,我换了草鞋,性严披上毡子送我。出了药师殿的大门,,立即往北行,二里,涉过一条枯水的山涧。这条山涧从东北的山麓流出来,下嵌得很深,从苍山的后面到此地,又往西北延伸了一里了。渡过山涧后,向西北上爬往西曲折的山坡,一里爬到坡头上,这才看见山坡西边敞开一个东西向的山坞,从漾滇来的水流从坞中往东流注。向西共平缓下走二里,山南边有数十家人临街而居,这是漾滇骚。告别了送行的僧人,往西在溪北的田野中前行三里多,北面一列山渐渐向南环抱,扼住流水直逼到南山下,这是矶头村,也有数十家人位于石矶的侧边。路向南绕过石矶,于是踏着石矶嘴往西走。半里,雨停了,路转向北,又敞开一个南北向的山坞,从这里起紧靠东山的西麓往北行。三里多,抵达漾澳街。居民房屋夹街临水十分兴盛,有座铁锁桥在街北面上游一里处,而木架的长桥就在街的西边横跨下游,都是跨过漾澳江水的桥,但木桥的小路较近。

按《志》:剑川水为漾,洱海水为濞,二水合流故名。今此桥去合江铺北三十里,驿去其北亦十五里,止当漾水,与濞水无涉,何以兼而名之耶?岂濞水非洱海,即点苍后出之别流耶?然余按:水出丽江府南者,皆谓之漾。如漾共发源于十和之中海,经七和下鹤庆,合东西诸泉而入穴,故曰漾共。此水发源于九和,经剑川别而南流,故曰漾别。则“别”乃分别之“别”,非口鼻之“鼻”也。然《一统志》又称为漾备,此又与胜备同名,亦非“濞”字之一征矣。
根据志书:源自剑川湖的水是漾水,源于洱海的水是滇水,两条江水合流因此起名漾溟江。今天这座桥离合江铺北边三十里,漾滇骤距它的北边也有十五里,只应当是漾水,与滇水无关,为何兼用两者来给它起名呢?难道滇水不是源于洱海,而是点苍山后山流出来的另外的水流吗?然而据我考察:源出于丽江府南境的水流,都称之为“漾”。例如,漾共江发源于十和的中海,经过七和下流到鹤庆,汇合东西两岸各地的泉水而后流入洞穴中,所以称为漾共江。这条江水发源于九和,流经剑川分流往南流,所以叫做漾别江。这样,“别”是分别的的“别”,不是口鼻的“鼻”了。不过,《一统志》又称为漾备江,这又与胜备江同名,也不是“滇”字一样得到了证明了。

余乃就木桥东买蔬米,即由此度,不及北向铁桥度,其中始觉汤汤,倍于洱水。西向又有一峡自西来,是为永平道;望大坞北去,亦数里而分为二,而永昌大道,则从此而西。始行坞中,二里渐上。又二里,有数家夹道,大坊跨之,曰“绣岭连云”,言登岭之始也,是为白木铺。由是循南坡西向上,二里,由坡间转向南,一里余,复转向西,于是回眺东之点苍,东北之凤羽,反愈近,然所临之峡则在南。更西蹑坡,迤逦而上,又四里,有寺东向,当坡嘴中悬,是为舍茶寺。就而饭。由其后又西上,路稍平,其南临东出之涧犹故也。又二里,有村当岭脊,是为横岭铺。铺之西,遂西蹑夹坑中,又上三里而透岭坳之脊。其坳夹隘如门,透其西,即有坑北坠,又有坑西流。路随西流者下,二里,路转向南峡,而水乃由北峡去,始知犹北流而东入漾濞上流者。
我于是走到木桥东头买菜买米,立即由此处过桥,来不及往北过铁锁桥,在桥中央才发觉江水浩浩荡荡,超过洱水尸倍。西面又有一条峡谷从西边来,这是去永平的路;望着大山坞往北去,也是数里后分为两条路;而去永昌府的大道,就从此地往西走。开始时行走在山坞中,二里后逐渐上走。又行二里,有几户人家分别住道路两旁,大牌坊跨在道上,题着“绣岭连云”,是说这里是登岭的起点,这是白木铺。由此沿南坡向西上爬,二里,由坡上转向南,一里多,再转向西,在这里回头眺望东方的点苍山,东北的凤羽山,反而更加近,不过我所登临的峡谷则在南边。再往西爬坡,道路曲折连绵,又是四里,有寺院面向东方,在坡嘴上悬在中央,这是舍茶寺。走到寺中吃饭。由寺后又向西上走,路稍微平缓些,路南下临往东流出去的山涧依然如旧。又二里,有个村庄位于岭脊上,这是横岭铺。从横岭铺的西边,向西跋涉在相夹的坑谷中,又上行三里后穿过岭坳上的山脊。这个山坳隘口夹立如门,钻到它的西面,马上就有坑谷往北下陷,又有一个坑谷有水向西流。路顺着水向西流的坑谷下延伸,二里,转向南边的峡中,而水流就经由北边的山峡流去,这才知道这仍是往北流后向东流入漾滇江上游的水流。

又南二里,其峡中平,而水忽分南北。始知其脉由此峡中自西而东,度其上所逾夹隘,乃既度,而北突之峰,非南来之脊也,盖此脊西北自罗均山分支,东南至此,降度峡底,乃东突崇峰,由其北而东下者为横岭,而东尽于白木铺,由其南逶迤南去者,东挟碧溪江,西挟胜备水即碧溪江,而尽于两水交会处,是其脉亦不甚长也。从峡中南行半里转西,有小水自东南坠峡来,始成流西去。又一里,随流南转,始循水东崖下。既渡其西,复涉其东,四里余,有水自东峡出,西与南下之涧合,其流始大,而峡愈逼东崖,直瞰水而西,路乃渡而循西崖下。南出隘,已昏黑。稍上坡,共二里,有一二家倚西坡上,投宿不得。又南,两崖愈凑,三里及之,复渡溪东,则数家倚东崖下,是为太平铺,乃宿其敝楼。按《志》,是水为九渡河,沿山绕流,上跨九桥者是。其下流与双桥河合于黄连堡东南,入胜备江。
又往南二里,这里峡中平坦但水忽然南北分流,这才知道这里的地脉由这里的峡中自西往东延伸,它上边我所翻越夹立的隘口,是它延伸后在北边突起的山峰,不是南来的山脊。此条山脊从西北的罗均山分支,往东南延到此地,下降越过峡底,于是向东突起成为高峰,由它北边往东下延的是横岭,而后在东面的白木铺到了头,由它南边透巡向南去的,东边傍着碧溪江,西面靠着胜备水,而后在两条江水会合之处到了尽头,这样看来它的山脉也不怎么长。从峡中往南行半里转向西,有小溪自东南方坠入峡中来,开始成流向西流去。又一里,顺溪流往南转,开始沿溪水东边的山崖下走。渡到溪西后,又涉到溪东,四里多,有流水从东面峡中流出来,往西与向南下流的涧水合流,溪流开始变大,但峡谷愈加狭窄起来,东面的山崖笔直向西俯瞰着流水,路只有渡溪沿西边的山崖下走。往南走出山隘,天已昏黑。慢慢上坡,共二里,有一二家人背靠在西面山坡上,投宿不成。又向南、两边的山崖愈加凑拢过来,三里后到了溪边,再渡到溪东,就见几家人紧靠在东面山崖下,这是太平铺,于是住宿在骤站的破楼上。〔根据志书,这条溪水是九渡河,沿着山绕流,河上跨有九座桥的就是了。它的下游在黄连堡东南与双桥河会合,流入胜备江。〕

二十四日鸡鸣具饭,昧爽即行。越涧,傍西山而南,其峡仍逼。
二十四日鸡鸣备饭,黎明马上动身。越过山涧傍着西山往南行,这里峡谷仍很狭窄。

五里,遵西山之崖渐上,五里,盘其南突之嘴,遂挟北峰西行,路转于上,溪转于下。又西十里,有村倚北山坡峡间,庐舍最盛,是为打牛坪,相传诸葛丞相过此,值立春,打牛以示民者也。又遵北坡随峡流西下,十里,有山横截其西,乃稍降而逼其下。忽见有溪自北而南漱冲刷,横截山之东麓,太平铺,九渡河自东注之,有数家当其交会之夹,是为胜备村,此北来之水,即胜备江也。盘村坡溯江而北半里,乃涉亭桥,渡江西崖。江流差大于洱水,而不及漾濞,其源发于罗武山,下流达于蒙化,入碧溪江。由其西转而随流南下,循西山之麓行,崖峭甚。半里,又隔江与胜备村对。又南一里余,有小峡自西来,截之渐南上。盘其东突之坡,共七里,又上而盘其南突之嘴,水从其下西转南折而破峡去,路从其上挟北坡西下。盖其西有峡,自西坳下坠而来,又有山,从峡南挟之俱东,当突嘴之下,与胜备合而破其南峡,突嘴之路,不能超峡而度其南挟之东垂,故西折一里余。而下循其西坳,又东折一里,而上盘其东垂,东垂即胜备所破峡之西崖也。半里,转其南,又有一小水自东垂南西峡来入,乃舍其南去大流,而溯其西来小流,循东垂南崖西向入之。一里余,有村踞小流之北坡,夹路成聚,是为黄连堡,始知此小流即双桥河也。饭于其处,山雨骤至,稍待复行。渐转西北,行冈上二里,其下峡直自北来,乃下渡峡中小桥而西。此桥即双桥之一也,其河源尚在北坞中。从桥西即蹑西坡而上,二里稍平,西向坞倚南峰复上坡,二里,西逾冈脊,是为观音山脊,南北俱有寺。南峰当脊而起,其巅颇耸,有阁罩其上,以远不及登。
五里,沿西山的山崖渐渐上登,五里,绕过西山南突的山嘴,就傍着北峰往西行,路盘绕在上方,溪水流转在下方。又向西十里,有个村庄紧靠在北山的山坡峡谷之间,居屋房舍最为兴盛,这是打牛坪,相传是诸葛亮皿相路过此地,恰逢立春,打牛给百姓看的地方。又沿着北面的山坡顺着峡中的流水往西下走,十里,有座山横截在它的西边,于是慢慢下降逼近此山之下。忽然望见有条溪水自北流向南,冲刷着横截之山的东麓,太平铺的九渡河自东边注入溪中,有几家人居住在水互相汇合的峡口,这就是胜备村,这条北来的溪水,就是胜备江了。绕过村庄所在的山坡,溯江水往北半里,越过亭桥,渡到江西岸的山崖上。江流比洱水略大,但赶不上漾滇江,它发源于罗武山,下游到达蒙化府,流入碧溪江。由这里向西转后顺流往南下走,沿西山的山麓行,山崖陡峭极了。半里,又隔着江流与胜备村相对。又向南一里多,有条小峡谷从西边来,横过峡谷渐渐往南上坡,绕着那向东突的山坡,共走七里,又上走绕过那向南突的山嘴,江水从山下向西转后折向南,冲破峡谷流去,路从山上傍着北面的山坡向西下走。路的西边有条峡谷,自西面的山坳下坠而来,又有座山,在峡谷南边傍着峡谷一起往东延,在南突的山嘴之下。江水与胜备江汇合后冲破山嘴南面的山峡。南突山嘴上的路,不能越过峡谷过到山嘴南边傍着它的东垂走,所以向西折转一里多,而后下山沿着它西边的山坳走,又折向东一里,而后上走绕到它的东垂,东垂就是胜备江冲破的峡谷西边的山崖。半里,转到它南边,又有一条小河从东垂南边的西峡中流来注入胜备江,于是放弃那南去的大江,而逆那条西来的小河走,沿东垂南边的山崖向西走入峡中。一里多,有个村庄盘踞在小河北面的山坡上,夹住道路形成村落,这是黄连堡,这才知道这条小河就是双桥河了。在此处吃饭,山雨骤然来临,稍等了一会儿又上了路。渐渐转向西北,在山冈上行二里,冈下的山峡笔直从北方延来,于是下冈过到峡中小桥的西头。这座桥就是双桥之一,它的河源还在北面的山坞中。从桥西头马上上登西面的山坡,二里后稍平缓些,往西朝着山坞靠着南边的山峰又上坡,二里,向西越过冈脊,这是观音山脊,南北两面都有寺院。南峰在山脊上隆起,峰顶耸得相当高,有楼阁罩在峰顶上,因为太远来不及上登。

拂脊间碑读之,言昔武侯过此,方觅道,闻犬吠声,而左右报观音现,故俗又呼为娘娘叫狗山,按《郡志》,即地宝藏山也。从脊西遥望,其南壑杂沓而下,高山无与为匹者,当遥通阿禄司新牛街之境也;其西壑亦杂沓而来,其外远山,自北亘脊南去,北支分而东向,逶迤与此山属,南抱为壑,颇宽豁,而坡陀层伏,不成平坞;西山亘脊之半,有寺中悬,缥渺云岚间,即所谓“万松仙景”也。
擦拭山脊上的石碑读了碑文,说是从前武侯诸葛亮路过此地,正在找路,听见狗叫声,而且左右跟随的人报告观音菩萨现身,所以民间又称呼为娘娘叫狗山,就是《郡志》所说的宝藏山了。从山脊上往西遥望,它南面壑谷杂沓罗列在下方,没有与它匹敌的高山,应当远远通到阿禄司新牛街的境内;它西边壑谷也是杂沓而来,那以外远处的山,山脊自北向南绵亘而去,北边分出向东的支脉,透透巡迄与此山连在一起,南边环抱为壑谷,相当宽阔,但山坡层层低伏,不成平坦的山坞;西边绵亘的山脊的半山腰,有座寺庙悬在那里,如缥渺在山间云气之间,这就是所谓的“万松仙景”了。

于是从岭头盘旋,西北二里,转过西下之峡,由其北乃陟西来之脊。其脊南北俱有峡,路从其中,共二里,西向稍下,树木深翳。再下,再过脊,又八里,有数十家倚北坡夹道而庐,是为白土铺。又西入峡,七里渐上,渐逼西山,山脊东垂,南北坠壑甚深,松翳愈密,上下亏蔽,有哨房在坡间,曰松坡民哨,而无居人。此处松株独茂,弥山蔽谷,更无他木,闻其地茯苓甚多,鲜食如山药。坡名以“松”,宜也。其脊盖自西岭分支,东度观音山者,第不知南北之水何下耳。于是西上蹑蹬,甚峻,数十盘而登。共五里,有寺踞东悬之脊,东向凭临于松云翠涛之间,是为万松仙景寺。后有阁曰松梵,朱按君泰桢所题。登之,东眺甚豁,苍山雪色,与松壑涛声,远近交映也。由其后再曲折上跻,二里余,登岭头。又一里余,西过一脊,以为绝顶矣,顶脊南北分坠之峡,似犹东出者。
于是从岭头向西北盘旋二里,转过向西下延的峡谷,由峡谷北边就上登西来的山脊。这条山脊南北两面都有峡谷,路从其中经过,共走二里,向西稍下走,树木幽深浓密。再下走,再次越过山脊,又是八里,有数十家人紧靠北面的山坡夹住道路建了房屋,这是白土铺。又往西走入峡中,七里慢慢上登,渐渐逼近西山,山脊向东下垂,南北下陷的壑谷非常深,松树荫蔽,越来越密,上下密蔽,有处哨房在坡上,叫做松坡民哨,但无人居住。此处的松树偏偏很茂盛,弥漫在山野遮蔽山谷,更无别的树,〔听说此地获荃非常多,新鲜时吃如像山药。〕山坡用“松”来起名,很合适。这条山脊大概是从西岭分支后,往东延伸过观音山的山脊,只是不知南北两面的水下流到哪里罢了。从这里向西上登石橙,十分陡峻,绕了数十台才登上来,共五里。有寺庙盘踞在悬在东边的山脊上,面向东方,凭临在苍松白云翠绿的波涛之间,这是万松仙景寺。后边有个楼阁叫做松梵阁,是巡按朱泰祯题写的。登上松梵阁,往东眺望极其开阔,苍山雪色,与壑谷中的松涛声,远近相映。由寺后再曲折上登,二里多,登上岭头。又走一里多,向西越过一条山脊,以为这是绝顶了,顶上山脊南北两边分别下陷的峡谷,似乎仍是向东出去的。

又西上一里,蹑南突之巅,榜曰“日升天顶”。又西一里,穿峡而入,有数家散处峡洼间,俱以木皮为屋,木枝为壁,是为天顶铺。先是土人俱称为“天井”。余以为在深壑中,而不意反在万山绝顶也,问所谓井者,亦竟无有。岭头之庐,以非常站所歇,强之后可。既止,风雨交作,寒气逼人,且无从市米,得面为巴即粑粑而啖之。卧。
又往西上登一里,踏上南突的山顶,匾额上写着“日升天顶”。又往西一里,穿入峡谷中,有数家人分散居住在山峡洼地之间,全是用树皮建屋,用树枝作墙壁,这是天顶铺。这之前当地人全称为“天井”,我以为是在深深的壑谷中,但意想不到反而是在万山绝顶之上,打听所谓的井,也竟然没有。岭头房舍中的人家,因为不是常设骚站停歇的地方,强迫他们后才同意留宿。住下后,风雨交加,寒气逼人,而且无处买米,买到些面粉做成耙把吃。睡下。

二十五日昧爽,啖所存巴,平明即行,雾蔽山顶,茫无可见。西向稍下一里,山峰簇立成洼,洼中有小路北去,有小水南流,大道随之。南行峡中,一里,折而随峡西下,峡南已坠壑盘空,窈然西出矣。西下三里余,有哨房当坡而西向,亦虚而无人。
二十五日黎明,吃了存下来的把耙,天亮就上路。浓雾遮蔽着山顶,茫茫一片看不见东西。向西稍下走一里,山峰成簇矗立围成洼地,洼地中有条小路向北去,有条小河往南流,大道顺着小河走。往南前行在峡谷中,一里,转向顺峡谷往西下走,峡谷南边不久下陷成盘绕中空的壑谷,向深远的西方伸展出去。向西下走三里多,有处哨房面向西方位于坡上,也是空虚无人。

其北又有一峡自东下,与南峡会于坡前。路盘坡而北,渡坡北涧,即随北涧西下,共四里余,过梅花哨,于是南北两界山渐开。循北山又西,四里,度西垂之脊,始全见其南北两崖下坠之坑,盘壑西出,而西有巨壑焉。沿支西下,又八里,抵西麓,有寺当路北。渡峡中小水,从其西转西北,行田塍中二里,有一塘积水东坡下,挟其西而北,又三里,抵永平县之东街。其处东西两界山相距八里,北即其回环之兜,南为其夹门之峡,相距一十五里,而银龙江界其中。其水发源上旬里阿荒山,一名太平河。
它北边又有一条峡谷自东方延伸下来,与南边的峡谷在坡前会合。路绕过山坡往北走,渡过坡北的山涧,马上顺着北面的山涧往西下走,共四里多,经过梅花哨,到了这里南北两面的山渐渐开阔起来。沿着北山又往西行,四里,越过西垂的山脊,这才见到山脊南北两面山崖下下陷坑谷的全貌,盘绕的壑谷向西出去,而西边有个巨大的壑谷在那里。沿着支脉往西下山,又走八里,抵达西麓,有座寺庙在路北。渡过峡中的小溪,从溪西转向西北,在田野中行二里,东面山坡下有一塘积水。靠着水塘西岸往北行,又是三里,抵达永平县城的东街。此处东西两面的山相距八里,北面就是两面的山曲折环绕形成的兜状地方,南边是两面的山相夹成门的峡谷,相距十五里,而银龙江隔在其中。〔它的江水发源于上甸里的阿荒山,另一个名字叫太平河。

每岁孟冬近晓,有白气横江,恍若银龙,故名。下流经打坪诸寨,入澜沧江。当县治东,有桥跨其上,其处即为市而无城。其北有城堞略具,乃守御所,而县不在其中也。银龙桥之西,又有桥名普济,桥下小水东南入银龙江。大道由县治西,沿西山而南,至石洞村西,西南入山;余欲从石洞浴温泉,当不沿西山而由中坞,盖温泉当坞而出也。乃从银龙桥市蔬米,即从桥东小路,随江而渡其下流,由税司前西行,过一小浍,即随之南行坞中,与大道之在西坡者,相望而南也。八里,则温泉当平畴之中,前门后阁,西厢为官房,东厢则浴池在焉。池二方,各为一舍,南客北女。门有卖浆者,不比他池在荒野也。乃就其前买豌豆,煮豆炊饭。余先酌而入浴。其汤不热而温,不停而流,不深而浅,可卧浴也。舍乃一参戎所构而成者。然求所谓石洞,则无有矣。
每年冬天的第一个月,将近拂晓时,有白气横在江上,恍然似银色的飞龙,所以起这个名字。下游流经打坪各寨子,流入澜沧江。〕在县治的东边,有座桥跨在江上,此处就是街市但无城墙。它北边有城,城墙大致完备,是守御所,然而县衙不在城中。银龙桥的西面,又有一座桥名叫普济桥,桥下的小河向东南流入银龙江。大道由县治西面,沿西山往南行,到了石洞村西边,向西南进山;我想从石洞去温泉洗澡,应当不沿西山走而经由中间的山坞,大概温泉是从山坞中流出来的。于是在银龙桥买了蔬菜米粮,立即从桥东的小路,顺着江流走,渡过银龙江的下游,由税司前往西行,越过田间的一条小水沟,马上顺着小水沟往南行走在山坞中,与在西面山坡上的大道,相望着往南走。八里,就见温泉在平旷的田野之中,前边有门,后面是楼阁,西厢房是官家的专用房间,东厢房就是有浴池的地方。浴池有两个,各作一个房间,南边是男的北边是女的。门前有卖酒水的,不像其他地方的浴池是在荒野中了。于时走到门前买了豌豆,煮豆烧饭。我先饮了酒才进去洗澡。温泉水不热而温,不是停水而是流水,水不深而浅,可以躺下洗。房间是一个参将建成的。不过寻找所谓的石洞,则没有了。

既浴,饭而出眺,由其西向入峡,不二里,即花桥大道;由其南向逾岭,为炉塘道。
洗澡后,吃过饭出门眺望,由这里向西进峡不到二里,就是去花桥的大道;由这里向南越岭,是去炉塘的路。

余时闻有清净宝台山在炉塘之西,西由花桥抵沙木河大道入,其路迂,南由炉塘间道行,其路捷,余乃即从坞中南向行。二里余,抵南山之麓,有水自西峡来,东注而入银龙江峡口,即花桥之水也。度桥而南半里,有寺倚南山而北向,曰清真寺。回回所造。由其前东转半里,为后屯,有小坞自南来。又东截坞半里,逾桥上坡,东南跻一里余,转而东陟其岭。一里,从岭上误折而南,二里,逾山南下,路绝。二里,由坑西转,又二里,复转而北,仍出后屯小坞,乃复上东坡。二里,仍过岭上误处,乃竟岭峡而东。半里,有峡直东者,为铜矿厂道;东南逾冈坳者,为门槛、炉塘道,乃折而从东南。稍上逾冈半里,东向随峡而下者二里,及峡底,则深峡自北而南,银龙江捣壑而随之,路随其西岸南行谿崖间,幽深窈窕,水木阴閟,一奇境也。雷雨大作,行雨中十里而雨止。有小溪自西峡来,架木桥渡之。
我此时听说有座清净的宝台山,在炉塘的西面,往西经由花桥到沙木河的大道进去,这条路绕远了,向南由去炉塘的捷径走,这条路便捷,我于是立即从山坞中向南行。二里多,抵达南山的山麓,有河水从西峡中流来,往东注入银龙江的峡口,这就是花桥来的河水了。过桥后往南半里,有座寺院背靠南山,面向北方,叫清真寺。〔是回族建造的。〕由清真寺前向东转半里,是后屯,有个小山坞从南边延展而来。又向东横截山坞半里,过桥后上坡,往东南上登一里多,转向东上登山岭。一里,从岭上错折向南走,二里,翻过山往南下山,路断了。二里,由深坑向西转,又二里,再转向北,仍来到后屯的小山坞,于是再次上登东面的山坡。二里,仍然走过岭上走错的地方,就始终沿山岭峡谷往东走。半里,有条一直往东去的峡谷,是去铜矿厂的路;往东南翻越山冈山坳的,是去门槛村、炉塘的路,于是转身从东南方走。稍上走越过山冈半里,向东顺着峡谷下走二里,来到峡底,就见深邃的峡谷自北延向南,银龙江顺着峡谷冲捣着壑谷,路顺着江的西岸向南行走在江水山崖之间,幽深杳渺,江水林木阴森隐密,是一处奇境。雷雨大作,在雨中前行十里后雨才停。有条小溪从西边的峡中流来,架有木桥渡过溪水。

依南山东转,二里,转而南。一里,有数家踞西山之半,东向临江,是为门槛村,下跨江之桥,为门槛桥,言江流至此,破峡捣空,若门阈之当其前也。宿于村家,买米甚艰,只得半升。以存米为粥,留所买者,为明日饭。
靠着南山向东转,二里,转向南。一里,有数家人居住在西山的半山腰,面向东方下临江水,这里是门槛村,下边横跨江水的桥,是门槛桥,意思是说江水流到此地,冲破峡谷捣入空中,好像门槛挡在江流前方一样。住宿在村中的农户家,买米十分困难,只买到半升。用原来剩下的米做成粥,留下买来的,作明天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