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四 滇游日记十三

徐霞客 Ctrl+D 收藏本站

戊寅(公元1638年)十二月初一日在官庄茶房。时顾仆病虽少瘥,而孱弱殊甚,尚不能行。欲候活佛寺僧心法来,同向黑盐井,迂路两日,往姚安府,以此路差可行,不必待街子也。
戊寅年(崇祯十一年,1638)十二月初一日在官庄茶房。此时顾仆的病虽然稍稍痊愈,但屏弱得十分厉害,还不能行走。打算等候活佛寺的僧人心法来后,同去黑盐井,绕两天的路程,到姚安府,因为这条路勉强能够通行,不必等街子天。

初二日、初三日、初四日在茶房。悟空日日化化缘米以供食,而顾仆孱弱如故。心法亦不至。
初二日、初三日、初四日在茶房。悟空天天去求人施舍米以提供饭食,而顾仆仍和原来一样屏弱。心法也没来到。

初五日前上雷应诸蜀僧返。诸僧待明日往马街,随街往炉头出大姚。余仍欲随之,而病者不能霍然疾病迅速消除,为之怏怏郁郁不乐。
初五日在前攀登雷应山的众位蜀地僧人返回。众位僧人等着明天去马街,由马街往炉头出到大姚县。我还是想跟随他们走,但生病的人不能迅速消除疾病,因此郁郁不乐。

马街在西谿上,南去元谋县二十五里,北去黄瓜园三十五里,东至雷应山篝口十里,西至溪西坡五里,当大坞适中处,东西抵山,共径十五里,南抵山,北逾江,共径一百三十里,平坞之最遥者也。其东南有聚庐曰官庄,为黔府庄田。茶房即在马街坡北。
马街在西溪东坡上,南面距离元谋县二十五里,北面距离黄瓜园三十五里,东面到雷应山著口十里,西面到溪西坡五里,位于大坞的适中处。大坞东西两边抵达山,直距共有十五里,南边抵达山,北边越过金沙江,直距共有一百三十里,是延伸最远的平坦山坞。山坞东南有房舍聚集,名官庄,是黔府的庄田。茶房就在马街所在的坡北。

元谋县在马头山西七里,马街南二十五里。其直南三十五里为腊坪,与广通接界;直北九十五里为金沙江,渡江北十五里为江驿,与黎溪接界;江驿在金沙江业,大山之南。由其后北逾坡五里,有古石碑,太书“蜀滇交会”四大字。然此驿在江北,其前后二十里之地,所谓江外者,又属和曲州;无谋北界,实九十五里而已。江驿向有驿丞。二十年来,道路不通,久无行人,今止金沙江巡检司带管。直东六十里为墟灵驿东岭头,与和曲州接界;直西四十里为西岭,与大姚县接界。其地北遥与会川卫直对,南遥与新化州直对,东遥与嵩明州直对,西遥与大姚县直对。东界大山即墟灵驿与雷应山也,南自大麦地,直北抵金沙江南岸,横亘二百里,平障天半焉。西界山层叠错出,亦皆自南而北。县治之支,南自楚雄府定远县东来,分支结为县治。其余支西绕者,由县西直北十五里西溪之口而止,是为第一层;又一支南自定远县分支来,与县西之支同夹而北,至西溪口,东支已尽,此支更夹之而北,至扁担浪而止,是为第二层;又一支西自定远西与姚安府东界分支东来,与扁担浪之支同夹而北,中界苴林后水,即所谓西尖界岭也;又一支西自姚安府东北分支东来,与西尖界岭同夹而北,中界炉头溪水,即所谓炉头西乱石冈也;又一支定远县西北妙峰山分支东来,与乱石冈同夹而北,中界河底之水,即所谓舌甸独木桥西山也。诸山皆夹川流北出,或合西溪,或出苴榷而下金沙,故自县以北,其西界诸山,一支既尽,一支重出,若鳞次而北抵金沙焉。其东界水皆小,惟墟灵驿一支较大,南出马头山之南,经县治东而北与西溪合。自是以北,溪东之村,倚东界山之麓甚多:官庄之北,十里为环州驿,又十里为海闹村,滨溪东岸,即活佛所生处,离寺二十五里。其村有木棉树,大合五六抱。县境木棉树最多,此更为大。又十五里为黄瓜园。溪西之村,倚西界山之麓亦甚多:西坡下村,与官庄对峙,北十五里为五富村,又十里为苴宁村,又北逾岭二十里,为扁担浪,于是北夹西溪,尽于金沙焉。
元谋县在马头山西面七里处,马街南面二十五里处。正南三十五里处是腊坪,和广通县接壤;正北九十五里处是金沙江,渡过江往北十五里是江骤,和黎溪接壤;〔江骚在金沙江北岸,大山的南面。从江释背后往北越坡五里,有块古石碑,写着“蜀滇交会”四个大字。然而此骚在江北,这里前后二十里的地方,就是所说的江外,又属于和曲州;元谋县北部的边界,其实是九十五里而已。江释从前有骚垂。二十年来,道路不通,长期没有行人,如今只是由金沙江巡检司带管。〕正东六十里处是墟灵释东面的岭顶,与和曲州交界;正西四十里处是西岭,与大姚县交界。这里北方远处和会川卫正对,南方远处与新化州正对,东方远处和嵩明州正对,西方远处和大姚县正对。东部的大山是墟灵骚与雷应山,南部从大麦地开始,一直往北延伸到金沙江南岸,横贯二百里,整整挡住了半边天。西部的山层层叠叠,错落耸出,也是从南往北延伸。县治的支脉,南部从楚雄府定远县东延伸来,分出一支结为县治。其余往西绕的一支脉,从县西北延伸十五里,到西溪口为止,这是第一层;又有一支脉南部从定远县分支过来,和县西的支脉一齐平行往北延伸,延伸到西溪口,靠东的支脉已延伸到尽头,这一支脉和另外的山脉平行往北延伸,到扁担浪才停止,这是第二层;又有一支脉西部从定远县西界与姚安府东界的分支往东伸过来,和扁担浪的支脉一齐平行往北延伸,中间以宜林后水为界,就是所谓的西尖界岭;又有一支脉西部从姚安府东北边的分支往东伸过来,和西尖界岭一齐平行往北延伸,中间以炉头溪水为界,就是所谓的炉头西边的乱石冈;又有一支脉从定远县西北妙峰山的分支往东伸过来,和乱石冈一齐往北延伸,中间以河底的水为界,就是所谓的舌甸独木桥西山。各支山脉夹带的川流都向北流出去,有的汇入西溪,有的流出宜榷后流入金沙江,所以从县城往北,其西部各支山脉,一支延伸到尽头后,一支又重新伸出,像鱼鳞那样有秩序地往北延伸到金沙江。其东部的水都小,只有墟灵释一股比较大,南部源出于马头山的南边,流经县治东后往北与西溪汇合。从这里往北,西溪东边的村庄,傍靠东部山麓的很多:从官庄往北,十里是环州释,又十里是海闹村,〔靠近西溪东岸,是活佛出生的地方,距离活佛寺二十五里。这个村里有木棉树,大得五六抱才能围住。元谋县境内木棉树最多,这里的更是高大。〕又十五里是黄瓜园。西溪西边的村庄,傍靠着西部山麓的也很多;西坡下村和官庄对峙,往北十五里是五富村,又十里是宜林村,又往北越岭二十里是扁担浪,于是两边的山夹着西澳往北,到金沙江为尽头。

西界诸山,俱自定远夹流分支,东北而尽于金沙江。其西北又有大山方顶矗峙于北,与金沙北岸“蜀滇交会”之岭,骈拥天北。从坞中北向遥望,若二眉高列于坞口焉。余初以为俱江北之山,及抵金沙江上,而后知江从二山之中,自北而南,环东山于其北,界西山于其西,始知此方顶之山,犹在金沙之南也。其山一名方山,象形一名番山,以地因其音之相近而名之。其地犹大姚县属,在县东北百四十里苴榷之境,东临金沙江。是此山又从西北北胜州界环突东南,界金沙于外,抱三姚于中,与此西界回合,而对峙为门户者也。金沙巡司,乃金沙江南曲之极处,自此再东,过白马口、普渡河北口,即从乌蒙山之西转而北下乌蒙、马湖。巡司之西,其江自北来,故云南之西北界,亦随之而西北出,以抵北胜、丽江焉。
西部众多的山脉,都是来自于定远县的夹带川流的分支山脉,往东北延伸到金沙江结束。其西北又有大山的方顶,矗立在北部,和金沙江北岸“蜀滇交会”之岭,并排占据了北部天际。从坞中向北遥望,像两道眉毛高高排列在坞口那里。我当初认为都是金沙江北岸的山,到抵达金沙江边时,才知道江流从两座山中间,由北向南,绕流过在江北岸的东山和江西岸的西山,而这座方顶的山,还是在金沙江的南岸。其山一名方山,〔和山形相象。〕一名番山,〔根据所在地。〕因两个字音相近而用来取名。这里仍然属于大姚县,在县东北一百四十里的直榷境内,东边濒临金沙江。因此这座山又从西北北胜州界内绕出东南,以金沙界为外界,中间怀抱姚安府、姚州和大姚县,和元谋坝子西部山环绕、汇合,从而对峙为元谋坝子的门户。金沙江巡检司,是金沙江向南弯曲的最南处。从这里再往东,经过白马口、普渡河北口,就从乌蒙山的西面转向北,然后下到乌蒙府、马湖府。巡检司的西边,金沙江从北流来,所以云南省的西北部,也顺着江向西北伸出去,而抵达北胜州、丽江府。

初六日是早,云气少翳,诸蜀僧始欲游街子,俟下午渡溪而宿,明晨随街子归人同逾岭。既晨餐,或有言宜即日行者。悟空以余行有伴,辞不去,而顾仆又以恹恹yàn精神不振不能速随诸僧后,虽行,心为忡忡。出茶房西一里半,渡西溪,溪从此西曲,从其南岸随之。又一里余,抵西山下,溪折而北,又从其西崖傍山麓随之。又北一里余,有村当路北,遂由其南西向入峡。半里,涉枯涧,乃蹑坡上。其坡突石,皆金沙烨烨,如云母堆叠,而黄映有光。时日色渐开,蹑其上,如身在祥云金粟中也。一上二里,逾其顶,望其西又辟一界,有尖山独耸,路出其间,乃望之而趋。西向渐下,三里,抵坞中,有水自南峡中来,至此绕坞东北去。其水不深而阔,路北数十家,倚河东岸。由其南渡河而西,其处木棉萁(jī树干)有高一丈余者,云两三年不凋。有枯涧自西来,其中皆流沙没足,两傍俱回崖亘壁,夹峙而来,底无滴水,而沙间白质皑皑,如严霜结沫,非盐而从地出,疑雪而非天降,则硝之类也。路当从涧底直入,诸僧之前驱者,误从南坡蹑岭上。上一里,见其路愈南,而西尖在西,知其误,乃与僧西北望涧底攀崖下坠。一里,复循底西行,见壁崖上悬金丸累累,如弹贯丛枝,一坠数百,攀视之,即广右所见颠茄也。
初六日这天早晨,云气稍稍隐退,众位蜀地僧人于是想去游逛街子,等下午时过西溪去住宿,明天早晨跟随赶街回去的人一齐翻越山岭。吃过早餐后,有人说应当今天就启程。悟空因为我有伴同行,便告辞不一齐走,而顾仆又因为精神不振、不能迅速地跟在众位僧人之后,虽然出发了,感到忧心忡忡。从茶房出发往西行一里半,渡过西溪,溪水从这里往西弯曲,从溪南岸跟着溪流走。又一里多,来到西山下,溪流曲折向北,又从溪西崖傍山麓跟着溪流走。又往北一里多,有村庄位于路北,于是从村庄南边往西进入峡谷。走了半里,越过干枯的沟涧,就爬坡往上走。这座坡突起的石头,都是金光闪亮的沙石,如同云母堆积重叠,而且映着黄色,发出光亮。这时日色逐渐明朗,在坡上攀行,如同置身在吉祥的彩云、金色的谷堆之中。一共上了二里,越过坡顶,向坡西边看去又是一片境界,有座尖山单独耸立,道路从那里出去,于是看着尖山快步走。逐渐向西下,三里,抵达坞中。有水从南边的峡谷中流来,到这里绕着山坞向东北流去。这条河不深但宽阔,路北有数十家人,傍靠在河东岸居住。从其南渡过河往西走,〔这里的木棉树有一丈多高,据说花两三年都不凋谢。〕有道干枯的沟涧从西边伸来,涧中全是流沙,淹没双足,两傍都是曲折连绵的崖壁,夹着沟涧对峙而来,沟涧底部没有一滴水,而流沙白皑皑的质地,如同严寒霜冻结成的白沫,并不是盐却从地下涌出,怀疑是雪花而不从天降,那是硝一类的东西。道路正从沟涧底一直进去,众位僧人中的前驱者,误顺南坡攀岭而上。往上一里,看到此路越发朝南,而西边的尖山还在西部,知道路走错了,于是和众僧看着沟涧底,攀着崖壁从西北往下坠。一里,又顺沟涧底往西行,看见壁崖上悬挂着很多的金球,如同弹丸穿在丛密的枝叶上,一枝坠有数百个,攀援着仔细看,就是在广西省所见到的颠茄。

《志》云:“枝中有白浆,毒甚,土人炼为弩药,著物立毙。”行涧底二里,其底转自西北来,路乃从西南蹑岭。一里半,盘岭头西出,又一里半,西南下坡。其处开壑湾环而北,涉壑底而西,不见有水。半里,循西坑入,见石峡中有水潺潺,其峡甚逼,水亦甚微。
〔志书记载:“枝中有白浆,很毒,当地人提炼后涂在箭上的药,动物沾着立即倒毙。’勺在沟涧底行二里,其底转从西北伸来,道路则从西南攀岭。走一里半,盘绕着岭头往西出去,又走一里半,往西南下坡。这里开阔的壑谷弯转向北,越过壑底向西走,没看见有水。半里,顺着西坑进去,看见石峡中有潺潺流水,峡非常狭窄,水也很小。

一里,其峡有自南流而出者,下就涉之。其流之侧,有窞如半匏,仰东崖下,涵水一盂,不流不竭,亦潴水之静而有常,不与流俱汩者也。涉细流西上,逾坡半里,有植木为坊者,上书“黔府官庄”。西下半里,有数家在坡北,其壑亦湾环而北,中有田塍数十畦,想即石峡之上流,得水如线,遂开此畦,所谓“黔府庄田”是也。时诸僧未及携餐,令其徒北向彝家觅火。余辈随大道绕其南而西,一里,又有木坊在西坡,书亦如前,则其西界也。从此西下,又涉一枯涧,遂西上岭,其上甚峻。前乞火僧携火至,而不得泉,莫能为炊。上岭二里,盘峡而西,又半里,转而南,半里,一坪北向,环洼中亦无水,余乃出所携饭分啖之。
一里,峡中有从南面流出来的水,我下到峡中渡水。流水旁边,有像半个鲍瓜一样的深坑靠在东边的崖石下,坑内有一孟水,不流动不枯竭,也是储水,平静而不变,不同于峡中的积水。渡过细流往西上,穿越坡半里,有木坊竖立着,上面写着“黔府官庄”。往西下半里,有数家人住在坡北,其壑谷也弯转向北,中间有数十畦田地,想来是在石峡水的上游,能够得到如同线一样细小的水源,于是开垦出这些畦田,这就是所谓的“黔府庄田”了。此时众位僧人因没来得及携带午餐,让他们的徒弟向北去彝人家寻找火。我们顺大路绕过彝村南向西走,一里,又有木坊立在西坡,上面写的字也和前面的相同,那么是“黔府官庄”的西界了。从这里往西下,又越过一道枯涧,于是往西上岭,岭上很陡。先前去找火的僧人携带着火来到,但没有泉水,不能做饭吃。上岭二里,盘绕峡谷往西走,又半里,转向南,半里,有一块朝北的平地,环洼中也没有水,我于是拿出所带的饭分着吃。

随坪稍南,半里,复西上,其上愈峻。二里,登冈头,以为逾岭矣,而不知其上乃东垂之脊也。望西尖尚在其北,隔一深坑甚遥,西尖又有南北二横山亘其两头,又自成一界焉。从脊向西行二里半,又南转峡上,循而环之,又西北上,再陟峻岭。二里,登冈头,又以为逾岭矣,而其上犹东垂之脊也。又从脊西向行,于是脊两旁皆深坠成南北壑,壑蟠空于下,脊端突起于外,西接横亘之界,树丛石错,风影飒飒动人,疑是畏途。时肩担者以陟峻难前,顾仆以体弱不进,余随诸僧后,屡求其待之与俱,每至一岭,辄坐待久之,比至,诸僧复前,彼二人复后。余心惴惴,既恐二人之久迟于后,又恐诸僧之速去于前,屡前留之,又后促之,不胜惶迫,愈觉其上不已也。
顺着平地逐渐往南走,半里,又往西上,越上越陡。二里,登上冈头,以为越过岭了,却不知道冈头是东边的岭脊。远看西边的山尖还在冈头北面,隔着一个深坑,相距很远,西边的山尖又有南北两座山横贯其两头,又各自形成一边。顺着岭脊往西行二里半,又向南转从峡谷上,沿峡谷绕着走,又往西北上,再攀登峻岭。二里,登上冈头,又以为越过岭了,而冈头仍然是东边的岭脊。又顺着岭脊向西行,在这里岭脊两边都深深地坠下去,形成南北壑谷,壑谷盘曲着悬空于下,岭脊边突起于外,往西和横贯的山相接,树林丛密,石头交错,风吹树木飒飒地响,使人心惊,怀疑是畏途。这时挑夫因为山路陡峻,难以向前,顾仆因为体弱不能前进,我跟在众僧后面,多次请求他们等等挑夫、顾仆一齐走。每到一座岭,就坐着等待很久,等挑夫、顾仆来了,众僧人又朝前走,他们二人还是落在后面。我心里惴惴不安,既怕二人长久落在后面,又怕众僧人在前面快速走掉,多次朝前挽留僧人,又到后面催促二人,不胜惶恐、急迫,更加觉得岭高得没有止境。

从脊行三里,复从岭西上一里,遂陟横亘南山之北巅。其巅与中突之尖,南北相对,上有石叠垣横界,是为元谋东界、大姚西界,即武定、姚安二府所分壤处也。路由其间,登巅之绝处,则有盘石当顶,于是从南横之巅,南向陟其脊,东瞰元谋,西瞰炉头,两界俱从屐底分坞焉。南行脊上二里,西向下二里,路侧渐坠成峡,石坎累累,尚元滴水。历石坡直下,一里,抵峡中。峡西又有回冈两重,自东北而蟠向西南。于是涉峡盘冈,再逾坡两重,共七里,乃西南下岭。一里,始及其麓,其坞乃南北大开,中有溪界之,望见滇西有大聚落,是为炉头。时诸僧已饥,且日暮,急于问邸,遂投东麓下草庐家宿。
顺着岭脊行三里,又从岭西上一里,于是登上横贯于南端之山的北巅。山巅与中部突起的山尖南北相对,上面有堆砌的石墙横界,这是元谋县的西界、大姚县的东界,就是武定府、姚安府的分壤处。路顺着分界中间,登上山巅最高处,就有盘石在顶部,于是从横贯南端的山巅,往南登上山脊,东边俯瞰元谋县,西边府瞰炉头,元谋西界和大姚东界都顺山底分成山坞。往南在脊上行二里,往西下二里,路边渐渐坠成峡谷,石坎很多,还是没有一滴水。顺着石坡直下,一里,抵达峡谷中。峡谷西面又有两重弯曲的山冈,从东北向西南弯曲。于是穿越峡谷盘绕山冈,再越过两重坡,一共走了七里,就往西南下岭。一里,才到达山麓,这里的山坞南北走向,十分开阔,中间有溪水分界,看见溪水西面有个大的村落,这是炉头。此时众僧已经饿了,而且太阳落山,急着寻问旅店,于是到东麓下,到住草房的人家投宿。

初七日土人言,自炉头往独木桥,路止四十里,不及官庄来三之一。余信之。时顾仆奄奄,诸僧先饭而去,余候顾仆同行。是早阴翳如昨,西望炉头大村行。半里,渡一北流溪,又西一里余,直抵西界山麓。又有一溪颇大,自南峡中来,渡之,北上崖,即炉头大村也。其溪环村之前,转而北去。炉头村聚颇盛,皆瓦屋楼居,与元谋来诸村迥别。其西复有山斜倚,循其东麓西南溯流行,三里,逾一东突之坡,乃南下。半里,涉坞,一里,又南涉坡而上。其坡自西而东突,与北坡东向,环成中坞,溪流北注于前,田塍环错于内。
初七日当地人说,从炉头去独木桥,只有四十里路,不到从官庄来炉头的三分之一。我相信此话。这时顾仆气息微弱,众僧人先吃过饭就走了,我等候顾仆一同走。这天早晨和昨天一样阴云遮蔽,往西看着炉头大村走。半里,渡过一条向北流的溪水,又往西走一里多,直达西部山麓。又有一条比较大的溪水,从南边的峡谷中流来,渡过溪水,往北登上山崖,就是炉头大村。溪水环绕过村庄前面,转向北流去。炉头村聚居的人家比较多,都是瓦房楼房,和从元谋县一路来的众村庄差别很大。村西又有山斜靠,顺着山东麓往西南溯流而行,三里,越过一座向东突起的坡,于是往南下。半里,穿越山坞,一里,又向南往上爬坡。其坡从西向东突出,与北坡在东边相对,中间环绕成坞,溪流往北注入坞前,田埂交错于坞内。

陟南坡一里,见溪东又盘曲成田,倚东山为坞。由坡西南行一里,下坡,溪自北而南,乃横涉之。登其西崖,则见所涉之北,其溪复自北来,有支流自北峡来者,小水也。从崖西行,已复逾溪之南岸,溯溪上。溪在北峡,有数家倚其南冈。
攀登南坡一里,看见溪流东边又弯曲为田,傍靠东山形成山坞。顺着坡往西南走一里,下坡,溪水从北向南流,于是横渡溪水。登上其西边的山崖,就看见所渡过的溪水北面,其溪又从北流来,有股从北边峡谷流来的支流,是小河。顺山崖往西行,不久又越到溪水南岸,溯溪流而上。溪水在北边峡谷,有数家人靠着峡谷南冈住、从峡谷中往西行二里,北峡谷两边的山崖对峙高耸,崖石像门一样地突起。北边崖石中间有水流环绕其腰,当地人架木槽引渡水流,引到南边的崖石,翻腾的水流悬空引渡于上,也是奇境。道路顺着南边崖石中部,盘绕崖石往西下,又走半里,则其溪又从南往北流,南北都是如门对峙的陡峭崖石,东西又是陡坡夹着深堑,环境奇妙、道路险要。渡过溪水,又往西上坡半里,从坡南攀登,则又翻越到溪水北边的石崖,溯溪流而上。

从其中西行二里,北峡两崖对竦,石突如门。其北崖石半有流环其腰,土人架木度流,引之南崖,沸流悬度于上,亦奇境也。路循南崖之腰,盘崖西下,又半里,则其溪又自南而北,南北俱削崖峙门,东西又危坡夹堑,境奇道险。渡溪,又西上坡半里,蹑坡南,则复逾溪之北崖,溯溪上。西二里,一峰危突溪西,溪身自其南环峡而出,支溪自其北堑壑而下。有岐西渡支溪,直蹑西峰者,小路也;自支溪之东崖,陟坡循峡而北入者,大道也。余乃从大道北上坡。半里,由坡峡平行,一里,随峡折而北,路缘堑,木丛路旁,幽箐深崖,令人有鸟道羊肠之想。一里余,峡渐从下而高,路稍由高而下,两遇之。遂西陟峡中细流,复从峡西蹑峻西上,即盘而北,乃知是为中悬之冈,其西复有峡流自北来,与所涉之峡流即会于冈前。
往西走二里,一座峰直直地突起在溪水西边,溪水从峰南绕峡谷而出,分出一支从峰北穿沟壑而下。有岔路往西渡过分支溪水,一直登上西边的山峰,是条小路;从分支溪水东边的山崖登坡,顺着峡谷往北进去的是大路。我于是顺大路往北上坡。半里,沿着坡上的峡谷平走,一里,随着峡谷转向北,道路攀援沟壑,路旁树木丛密,著沟幽静,山崖深远,令人有小路绝险,仅通飞鸟,山路崎岖曲折,状如羊肠的联想。走一里多,峡谷渐渐从低处向高处延伸,道路渐渐从高处往低处下去,峡谷和道路两次相遇。于是往西渡过峡谷的小水,又顺着峡谷西部攀登险峻的山路往西上,不久绕向北,才知道这是峡中悬空而立的山冈,冈西又有峡谷流水从北边来,和所渡过的峡中小水在冈前会合。

缘冈北上一里,左右顾瞰,其下皆峡,而流贯其中,斯冈又贯二流之中,始觉西尖之岭,峰隆泉缩,不若此之随地逢源也。从冈脊北向,以渐上跻,亦以渐转西,二里,登冈之首,望其冈,犹自西峰东突而下者。盖山脊自西南来至此,既穹南山一重,即从其北峡中度而北,再起中峰,又亘为此山一重,即从其北岭环支而东,又亘为北山一重,恰如“川”字,条支东南走而所上者,是其中支也。从冈首又西向平行二里,直抵其西中峰最高之下,乃循其峰之东崖西南上,一里半,是为乱石冈,遂凌其峰之崖,下瞰南峡之底,即其中度处也,峡中之水遂东西分焉。由岭崖最高处西转而下,逶迤曲折,下四里,复从冈上西北行,忽见冈左右复成溪而两夹之,其溪流分大小。
沿山冈往北上一里,往下左顾右看,下面都是峡谷,而流水贯穿其中,这冈又横贯二流之中,才觉得西边尖山之岭,峰高泉少,比不上这里随地逢源。顺着冈脊往北走,逐渐向上登,也逐渐转向西。二里,登上冈顶,望其冈,还是起自往东突出而往下延伸的西峰。原来山脊从西南延伸到这里,弯隆起一重南山后,就顺其北边的峡谷往北延伸,再耸起中峰,又横贯为这一重山,就顺其北边山岭绕出支脉往东延伸,又横贯为一重北山,三重山恰好像“川”字一样,往东南走向而我所攀登的那一条支脉,是三重山的中间一支。

平行冈上二里,即从其端下,西渡大溪。由溪西上坡,稍转而北,半里,从北峡转西,遂向西坞入,于是溯西来大溪之北,循北山西行矣。二里半,有村在溪南,倚南山之坡,北山亦至是南突,路遂从所突峡中上。乃踞峡石而饭。又一里,盘其南崖,从崖转西。又一里,逾其西坳,乃西下坡。半里,抵坡之西麓,其西复开成坞。半里,路循溪北之山,又有村倚溪南之麓,与前倚溪南之坡者,皆所谓“夷村”也。西行三里,一溪自南峡来,路亦随之南转。稍下,渡西来小水,从南坡西上,二里逾其坳,西北下一里,下至壑中。其壑南向,而大山环其北,又有小水东南流,当亦下大溪者,而大溪盘其东南峡中,不见也。
顺冈顶又向西平行二里,直抵西边中峰最高点之下,于是沿着中峰的东面山崖往西南上,一里半,这是乱石冈,于是登上峰崖,往下看南边峡谷底,就是从中越过的地方,峡谷中的水从这里往东西分流。沿岭崖最高处转向西下,山’路透巡曲折,下了四里,又顺冈上往西北走,忽然看见山冈左右又形成溪流而从两边夹着山冈,其溪流分成大小。在冈上平行二里,就顺冈边下,往西渡过大溪。从溪西上坡,逐渐转向北走,半里,顺北边的峡谷转西,就朝西坞走进去,于是溯西边过来的大溪北,沿着北山往西走。二里半,有村庄位于溪流南岸,傍靠着南山坡,北山到这里也向南突出,路就顺突出的峡谷延伸。于是蹲坐在峡谷中的石头上吃饭。又走一里,盘绕南边的山崖,顺山崖转西走。又一里,越过西坳,于是往西下坡。半里,到达坡的西麓,西面又敞开成山坞。半里,道路沿着溪北的山延伸,又有村庄傍靠在溪南山麓,和前面傍靠在溪南山坡的村子一样,都是所谓的“夷村”。往西走三里,一条溪水从南边峡谷流来,道路也随之往南转。逐渐往下走,渡过从西边流来的小水,顺南坡往西上,二里越过坡坳,往西北下一里,下到壑谷中。其壑朝南,而大山环绕其北,又有小河往东南流,应当也是流入大溪,而大溪盘绕在东南边的峡谷中,看不见了。

渡小水,又西上一里,透西坳出,始见西坞大开,大溪贯其中,自西而东,抵所透坳南,破其峡壁东去,其峡逼束甚隘,回顾不能见。西下坡半里,抵坞中,遵溪北坞西行,半里,过一小村。又西一里,忽坞塍间甃砖为衢,半里,绕大村之前,又西半里,抵村侧新桥而止,是为大舌甸村。其坞来溪为田,坞环而田甚辟;其村倚山为衢,村巨而家甚古,盖李氏之世居也。村后一山横拥于北,又一山三峰递下,斜突于西南。有小流自其峡中出,由村西而南入大溪,架桥其上,西逾之,遂循斜突南峰下西南行。二里,抵其西垂,则大溪自南直捣其麓,乃逾堰东向。其麓为水所啮被水冲刷浸蚀,石崖逼削,几无置足处。历堰之西,上流停洄,自南而北,路从其西转而南入峡。又行南峡一里余,则有石梁一巩,东西跨溪上,是为独木桥。路从桥西直南上坡;其逾桥而东者,乃往省大道。是桥昔以独木为之,今易以石,有碑名之曰蹑云,而人呼犹仍其旧焉。桥侧有梅一株,枝丛而干甚古,瓣细而花甚密,绿蒂朱蕾,冰魂粉眼,恍见吾乡故人,不若滇省所见,皆带叶红花,尽失其“雪满山中,月明林下”之意也。乃折梅一枝,少憩桥端。仍由其西上南坡,随坡西转,盖是溪又从西坞来,至是北转而逾石堰,是坡当其转处。其南又开东西大坞,溪流贯之。路溯溪北崖,循北山西行,一里,有聚落倚北山下,是为独木桥村。有寺当村之中,其门南向,其处村无旅店,有北京僧接众于中,余乃入宿。
渡过小河,又往西上一里,穿出西坳,才看见西坞十分开阔,大溪贯穿坞中,从西往东流,流到所穿过的坳南,冲破峡壁向东流去,峡谷被山约束得十分狭隘,迂回曲折看不见溪水。往西下坡半里,抵达坞中,跟着溪流北面的山坞往西走,半里,经过一个小村庄,又往西走一里,忽然坞中田间有砖砌的街道,半里,绕过大村前面,又往西半里,抵达村庄旁边的新桥而止,这是大舌甸村。这里山坞顺溪水两岸开垦为田地,山坞环绕而田地开辟得很多;村庄靠山形成街道,村庄大而居家很古老,是李氏世代居住的地方。村后有一座山横拥在北面,又有一座山三座峰顺着往下延伸,斜斜地突起在西南面。有条小河从其峡谷中流出,沿村西往南流入大溪,有桥架在溪上,往西过桥,就沿着斜斜突起的南峰下面往西南走。二里,抵达南峰西垂,则大溪从南面直捣峰麓,于是越过拦河坝向东走。峰麓被水流冲刷,石崖狭窄陡峭,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经过拦河坝的西面,上游停滞回旋,从南往北流,道路从其西转向南进入峡谷。又往南在峡谷中走了一里多,就有一座石桥,横跨在溪流的东西两边,这是独木桥。道路顺着桥西一直往南上坡;其过桥而往东的,是去省城的大路。这座桥从前用独木建造,如今改用石头建造,有碑文取名为摄云,但人们还是沿袭其旧名称呼。桥旁有一棵梅树,枝密而树干很古,瓣小而花朵很多,绿色的花蒂、红色的花蕾,傲寒怒放,耀人眼目,仿佛见到了我家乡的故人,不像在云南省城所见到的梅树,都是带叶的红花,完全丧失了梅花“雪满山中,月明林下”的意境。于是折下一枝梅,在桥头稍作休息。仍旧从桥西登上南坡,顺着坡往西转,原来这条溪流又从西坞流来,到这里转北越过石坝,这座坡位于溪流转弯处。坡南又敞开东西走向的大坞,溪流贯穿其中。道路从北崖溯溪流而上,顺北山往西行,一里,有一个村落傍靠在北山下,这是独木桥村。村中有一座寺庙,寺门向南,这里的村庄没有旅店,有个北京僧人在寺中接待众人,我子是进寺住宿。

初八日晨起寒甚。顾仆复病,余亦苦于行,止行一里,遂憩水井屯寺中。
初八日早晨起来时很冷。顾仆又病着,我也被旅途所苦,只走子一里,就在水井屯寺中休息。

初九日出寺一里半,过家庄,半里,转南,半里,仓屯桥。二里半,泗峡口。转西五里,王家桥。有小水北来。五里,孚众桥。有西北、西南二小水。西上山,十里至脊。转南半里,庙山营。西下半里,庙前打哨。西下二里,有岐转北坳。一里,复西随平峡北。二里,又西下,二里,至峡底。西平行一里半,复于峡北上。一里,转北坳而西,又北半里,过一峡脊。又北下半里,又北度一峡底。又西上坡,一里,转而北,又一里,转而西下,一里,至脊间,又西二里余,乃下脊。一里余,抵其北,曰小仡老村。
初九日从寺中出发走一里半,经过口家庄。走半里,转向南走,半里,是仓屯桥。二里半,是泅峡口,转向西走五里,是王家桥。〔有条小河从北边流来。〕走五里,是孚众桥。〔有来自西北、西南的两条小河。〕往西上山,十里到达山脊。转南走半里,是庙山营。往西下半里,是庙前打哨。往西下二里,有岔路转向北坳。一里,又往西随着平峡往北走。二里,又往西下,二里,到峡谷底。往西平行一里半,又从峡谷中往北上。一里,转北坳往西走,又往北走半里,经过一道峡脊。又往北下半里,又往北越过一道峡谷底。又往西上坡,一里,转向北,又一里,转向西下,一里,到脊间,又往西走二里多,于是下脊。一里多,到达脊北,名小讫佬村。

始有田、有池。又西四里,抵西山下,有村。转南一里,西过一小坳,又半里,西南过新坝屯。又西半里,过新坝桥。又西一里,转而南,二里,盘西山嘴,转而西北,一里余,入大姚东门。半里,过县前。又西南至旅肆歇。
〔开始有田、有水池。〕又往西走四里,抵达西山下,有村庄。转南走一里,往西穿过一道小坳,又走半里,往西南经过新坝屯。又往西半里,过新坝桥‘又往西走一里,转向南,二里,绕西山嘴,转向西北走,一里多,进入大姚县东门。半里,经过县衙前。又往西南去旅店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