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一 滇游日记十

徐霞客 Ctrl+D 收藏本站

二十六日鸡再鸣,饭而出店,即北向循西山行。三里,曙色渐启。见有岐自西南来者,有岐自东北来者,而中道则直北逾坳。盖西界老山至此度脉而东,特起一峰,当关中突,障扼川流,东曲而盘之,流为所扼,稍东逊之,遂破峡北西向,坠级争趋,所谓石龙坝也。此山名为九子山,实海口下流当关之键,平定哨在其南,大营庄在其东,石龙坝在其北。山不甚高大,圆阜特立,正当水口,故自为雄耳。山巅有石九枚,其高逾于人,骈立峰头,土人为建九子母庙,以石为九子,故以山为九子母也。余时心知正道在中,疑东北之岐为便道,且可一瞰川流,遂从之。一里抵大营庄,则川流轰轰在下,舟不能从水,陆不能从峡,必仍还大路,逾坳乃得;于是返辙,从峰西逾岭北下。共二里,有小水自西南峡来,渡之。复西上逾坡,则坡北峡中,螳川之水,自九子母山之东破峡北出,转而西,绕山北而坠峡,峡中石又横岨而层阂之,水横冲直捣,或跨石之顶,或窜石之胁,涌过一层,复腾跃一层,半里之间,连坠五六级,此石龙坝也。此水之不能通舟,皆以此石为梗。昔治水者多燔石凿级,不能成功,土人言凿而辄长,未必然也。
二十六日鸡叫两遍,吃过饭后从旅店出发,就向北顺着西山走。三里,天色渐渐亮起来。看得见有条岔路从西南伸过来,有条岔路从东北伸过来,而正中的道路则直直地往北穿越山坳。原来西部大山延伸到这里后向东分出一支脉,独特地竖立为一座山峰,在关口中部突起,阻扼蝗螂川流,山峰向东折而盘旋,河流被山峰阻扼,遂渐往东退后,就往北穿破峡谷向西,争着朝石级上坠流下去,这就是所说的石龙坝。这座山峰名九子山,其实是海口下游关口的门户,平定哨位于山南面,大营庄在山东面,石龙坝在山北面。其山不十分高大,圆圆的山峰奇特地耸立着,正好位于水口,所以自然显得很雄伟。山顶上有九枚石头,比人还高,并立在峰头上,当地人因此建了九子母庙,把九块石头当作九子,因而把山作为九子的母亲。我知道正路是中间这条,猜想东北伸过来的岔路是便道,而且可以一直看着蝗螂川流,于是从岔路走。一里抵达大营庄,而蝗螂川流在下面轰轰作响,水上不能行船,陆上不能从峡谷穿过,必须仍然返回走大路,越过山坳才行;于是从原路返回去,顺着山峰西面越过山岭往北下。一共走了二里,有条小溪从西南峡谷流来,渡过小溪。又往西上,越过山坡,而山坡北面的峡谷中,蝗螂川水从九子母山的东边穿破峡谷往北流出,转向西,绕流到九子母山北边后坠落峡谷,峡谷中又是山石充塞而层层阻隔,水流横冲直撞,有时从山石顶上跨越,有时从山石侧面窜出去,流过一层,又跳跃到另一层,半里以内,连续下坠五六级,这就是石龙坝。蝗螂川水不能全程通船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些山石从中作梗。从前治水的人多次烧石头凿掉石阶,都没有成功,当地人说石头凿后又长出来,未必真是这样。

石级既尽,峡亦北转。路从峡西山上,随之北行。下瞰级尽处,峡中有水一方,独清潴,土人指为青鱼塘,言塘中青鱼大且多。按《志》,昆阳平定乡小山下有三洞,泉出汇而为潭,中有青鱼白鱼,俗呼随龙鱼,岂即此耶?北二里,峡稍开,有村在其下,为青鱼塘村。北二里,西北蹑一岭,此岭最高,始东见观音山与罗汉寺碧鸡山,两峰东峙。又北见遥山一重,横亘众山之北,西尽处特耸一峰最高,为笔架山;其西又另起一峰,与之骈立,则老龙之龙山也;东尽处分峙双岫,亦最高,为进耳山,其南坳稍伏而豁,则大道之碧鸡关也。两最高之间,有尖峰独锐,透颖于横脊之南,是为龙马山,其下则沙河之水所自来也。惟西向诸山稍伏而豁,大道之往迤西者从之,而老脊反自伏处南度。
蝗螂川水流完石阶,峡谷也向北转。道路从峡谷西边的山上走,顺着道路往北行。往下看石阶尽处,有一方形的塘水在峡谷中,特别清,当地人称做青鱼塘,说塘中的青鱼又大又多。考证志书记载,昆阳州平定乡小山下有三个洞,洞中的泉水流出后汇积成潭,潭中有青鱼白鱼,俗称随龙鱼,会不会就是这里呢?往北走二里,峡谷逐渐开阔,峡谷底下有个村子,是青鱼塘村。往北走二里,转向西北登上一座岭,这座岭最高,才能往东看到观音山和罗汉寺所在的碧鸡山,两座山峰在东边对峙。又往北看到远处有一重山,横列在众山北面,西边尽头处独特地耸起一座最高的山峰,是笔架山;其西面又另外耸立着一座山峰,和笔架山并列耸立,是主峰山脉龙山;东边尽头处有两座山峰分开耸立,也最高,叫进耳山,山南面的山坳比较低平而且开阔,是大路上的碧鸡关。东西两边最高的山峰之间,有座特别锐利的尖峰,从横列的山梁南面透出来,这是龙马山,山下是沙河水所流过来的地方。只有往西看才觉得群山比较低平而且开阔,去滇西的大路顺着群山往西走,而主峰山梁反而顺低处往南延伸。

老龙之脊,西北自丽江、鹤庆东,南下至楚雄府南,又东北至禄丰、罗次北境,又东至安宁州西北境,东突为龙山;遂南从安宁州之西,又南度三泊县之东,又南向绕昆阳州之西南,乃折而东经新兴州北,为铁炉关;又东经江川县北,为关索岭。又东峙为屈颡巅山,乃折而东北,为罗藏山,则滇池、抚仙湖之界脊也。
〔主峰山脉,西北起自丽江府、鹤庆府东部,往南延伸到楚雄府南部,又往东北延伸到禄丰县、罗次县北境,再往东延伸到安宁州西北境,往东耸立为龙山;于是往南从安宁州西部延伸,又往南越过三泊县东部,再往南绕到昆阳州的西南,才转向东延伸,经过新兴州北部,为铁炉关;又往东经过江川县北部,为关索岭,再往东耸立为屈颗巅山,于是转向东北,为罗藏山,是滇池与抚仙湖之间的分水岭。〕

始西一里,逾其巅。又西北下一里,则螳川之水,自岭之北麓环而西,又转而南。岭西有村,濒川而居,置渡川上,是曰武趣河,昆阳西界止此,过渡即为安宁州界。武趣之河,绕村南曲,复转西峡去;路渡河即西北上坡。连越土垅二重,共五里,北下,有水一塘在东坞中。又北二里,有水一塘在西坞中。又北一里半,有村在路东。又北一里半,坡乃北尽,坡北始开东西大坞。乃下坡西向行坞中,二里,有水东北自北界横亘中尖峰下来,是为沙河。其流颇大,石梁东西跨之。河从梁下南去,螳川之水,自武趣西峡转而北来,二水合于梁南,半里,遂西北至安宁州城之南,于是北向经城东而北下焉。过沙河桥,又西北一里,则省中大道自东北来,螳大川自城南来,俱会于城东,有巨石梁东西跨川上,势甚雄壮。
从岭上开始往西走,一里,越过岭巅。又往西北下一里,看到蝗螂川水从岭北麓绕向西,又转向南。岭西边有个村庄,位于蝗螂川边,河边设有渡口,这是武趣河,昆阳州西界到这里为止,过了渡口就是安宁州界。武趣河之水绕着村庄往南弯曲,然后又转入西边峡谷中流走;道路过河后就往西北上坡。接连越过两道小土山,共走了五里,往北下,东边坞中有一塘水。又往北走二里,西边坞中有一塘水。又往北走一里半,路东边有个村子。又往北走一里半,才到山坡北面尽头处,山坡下有北方才有的东西走向的大山坞,于是下坡顺着山坞往西走,二里,东北边有条河从横贯山坞北部的尖峰中流下来,这是沙河。其水流较大,石桥横跨在东西两岸。河水从桥下往南流去,蝗螂川水从武趣河西边峡谷中转往北流来,与沙河水在桥南汇合,半里,就往西北流到安宁州城的南部,从这里往北流经安宁州城东面而再往北流去。过了沙河桥,又往西北走一里,去省城的大路又从东北边延伸过来,膛螂川从安宁州城南部流来,都在城东交会,有座巨大的石桥横跨在蝗螂川东西两岸,气势非常雄伟壮观。

过梁即为安宁城。入其东门,阛阓颇集,乃沽饮于市,为温泉浴计。饮毕,忽风雨交至。始持伞从南街西行,已而知道禄裱大道,乃返而至东门内,从东街北行。半里,过州前,从其东复转北半里,有庙门东向,额曰“灵泉”,余以为三潮圣水也,入之。有巨井在门左,其上累木横架为梁,栏上置辘轳以汲取水,乃盐井也。其水咸苦而浑浊殊甚,有监者,一日两汲而煎焉。安宁一州,每日夜煎盐千五百斤。城内盐井四,城外盐井二十四。每井大者煎六十斤,小者煎四十斤,皆以桶担汲而煎于家。又西转过城隍庙而北,半里,出北门。风雨凄凄,路无行人,余兴不为止,冒雨直前。
过了桥就是安宁州城。从东门进城,市场店铺较集中,于是在市场上买酒喝,因为考虑到要到温泉沐浴。喝完酒,忽然间风雨交加而至,就打着伞顺着南街往西走)走一会才知道这是通往禄裱的大路,就返回到东门内,顺着东街往北走。半里,经过州治前面,从州治东面又转向北走了半里,有座朝东的庙,门额上题写着“灵泉”二字,我以为是三潮圣水所在处,走进去。庙门内左边有口巨大的井,井口上累起木头,横架成梁,栏上装设着用来汲水的装置,原来是盐井。井水又咸又苦而且非常浑浊,有人在井旁监督,每天两次汲水熬盐。〔安宁一州,每天日夜熬盐一千五百斤。城内有四口盐井,城外有二十四口盐井。大的盐井一天可以熬出六十斤盐,小的能熬出四十斤盐,都是把卤水汲起来用桶担回家去熬。〕又往西转过城煌庙向北走,半里,从北门出城。风寒雨冷,路上没有行人,我的游兴却不因此而止,冒雨一直往前走。

随螳川西岸而北,三里半,有村在西山麓,其后庙宇东向临之,余不入。又北二里半,大路盘山西北转;有岐下坡,随川直北行。余乃下从岐,一里半,有舟子舣舟渡,上川东岸,雨乃止。复循东麓而北,抵北岭下,川为岭扼,西向盘壑去,路乃北向陟岭。岭颇峻,一里逾岭北,又一里,下其北坞,有小水自东北来,西注于川,横木桥度之。共一里,又西北上坡,有村当坡之北,路从其侧,一里,逾坡而北。再下再上,共三里,西瞰螳川之流,已在崖下。崖端有亭,忽从足底涌起,俯瞰而异之。亟舍路西向下,入亭中,见亭后石骨片片,如青芙蓉涌出。其此复有一亭,下乃架木而成者。瞰其下,则中空如井,有悬级在井中,可以宛转下坠。余时心知温泉道尚当从上北行,而此奇不可失,遂从级坠井下。其级或凿石、或嵌木,或累梯,共三转,每转约二十级,共六十级而至井底。井孔中仅围四尺,其深下垂及底约四五丈。井底平拓,旁裂多门,西向临螳川者为正门,南向者为旁门。旁门有屏斜障,屏间裂窍四五,若窗棂户牖,交透叠印,土人因号之曰“七窍通天”。“七窍”者,谓其下之多门:“通天”者,谓其上之独贯也。旁门之南,崖壁巉削,屏列川上;其下洞门,另辟骈开,凡三四处,皆不甚深透,然川漱于前,崖屏于上,而洞门累累,益助北洞之胜。再南,崖石转突处,有一巨石下坠崖侧,迎流界道,有题其为“醒石”者,为冷然笔。冷然,学道杨师孔号。杨系贵州人。石北危崖之上,有大书“虚明洞”三大字者,高不能瞩其为何人笔。其上南崖,有石横斜作垂手状,其下亦有洞西向,颇大而中拓,然无嵌空透漏之妙。
顺蝗螂川西岸往北走三里半,有村子坐落在西山麓,村后的庙宇向东对着村子,我没有进去。又往北走二里半,大路绕着山朝西北转;有条路岔下坡,顺着水道一直往北。我于是顺着岔路下去,一里半,有船夫和船停泊在渡口,上船渡到河东岸,雨才停。又顺着东边的山麓往北走,抵达北岭下,河流被北岭阻扼,往西绕着沟壑流去,道路仍然往北上岭。岭很陡,一里后翻越到岭北面,又一里,下到岭北的坞中,有条小溪从东北边流来,往西注人膛螂川,小溪上有木桥横跨,过桥。一共走了一里,又往西北上坡,有村子坐落在山坡北面,道路从村旁边经过,一里,越过山坡往北走。两下两上,一共走了三里,往西俯视蝗螂川水,已在山崖下。崖端有亭子,忽然出现在脚底下蔺我从上面看到后感到惊异。急忙离开道路往西下去,走进亭中,看到亭子后面一片片的石头,,像青色的荷花从地上涌出。北面还有一个亭子,亭下是用木架支撑。看亭子下面,则像井一样是中空的,井中有很陡的阶梯,可以转着往下坠二当时,我知道去温泉还应当从上面往北行,但这一奇观不能不看,于是顺着石阶坠入井中。井中的阶梯有的凿石而成,有的嵌木而成,有的用梯子搭成,有三转,每转大约二十级,一共六十级到井底。井孔周长只有四尺,而到底的深度大约有四五丈。井底很平整,崖旁侧开有多门,朝西、对着蝗螂川的是正门,朝南的是侧门‘侧门里有斜斜的屏障,屏障间裂出四五个孔,像窗格、门户一样,交叉贯穿,重叠相印,当地人因此把这里为“七窍通天”。“七窍”是说门多,“通天”是指洞上面单独贯通。侧门的南面,陡削的岩壁像屏风一样列在蝗螂川边;洞下的其它洞门,另外并排着分开,一共有三四处,都不太深、不太透,然而蝗螂川水从洞前流过,洞上是屏风般的岩石,而且洞门一个接~个,更增添了北洞的奇观。再往南到岩壁转角的突起处,有一块巨石坠落在岩壁侧面,迎流分道,上面写有“醒石”二字,是冷然的笔迹。〔冷然是学道杨师孔的号。杨师孔是贵州省人。〕巨石北面的陡岩上,有“虚明洞”三个大字,因在高处而不能看清是什么人的手笔。其上面的南崖,有石头横着斜卧、像手垂下来的形状,其下面也有朝西的山洞,洞较大而中部拓开,但缺乏嵌在空中和穿透漏光的奇妙。

“虚明”二字,非此洞不足以当之。“虚明”大书之下,又有刻“听泉”二字者,字甚古拙,为燕泉笔。燕泉,都宪何孟春号。何,郴州人,又自叙为吾邑人。又其侧,有“此处不可不饮”,为升庵笔,升庵,杨太史慎号。而刻不佳,不若中洞。门右有“此处不可不醉”,为冷然笔,刻法精妙,遂觉后来者居上。又“听泉”二字上,刻醒石诗一绝,标曰“姜思睿”,而醒石上亦刻之,标曰“谱明”。谱明不知何人,一诗二标,岂谱明即姜之字耶?此处泉石幽倩,洞壑玲珑,真考槃贤者隐居深谷之胜地,惜无一人栖止。大洞之左,穹崖南尽,复有一洞,见烟自中出,亟入之。其洞狭而深,洞门一柱中悬,界为二窍,有儸儸囚发赤身,织草履于中,烟即其所炊也。洞南崖尽,即前南来之坞,下而再上处也。
“虚明”二字,除了北洞没有其它洞能够相称。“虚明”大字下面,又刻有“听泉”二字,字迹很古,是燕泉的笔迹。〔燕泉是都宪何孟春的号。何孟春是郴州人,又自叙是我家乡的人。〕在“听泉”二字旁边,又有“此处不可不饮”的石刻,是升庵的笔迹,〔升庵是太史杨慎的号。〕但刻得不好,赶不上中洞的石刻。洞口右边有“此处不可不醉”的石刻,是冷然的笔迹,雕刻手法精妙,于是有后来者居上的感觉。还有,“听泉”二字上面,刻有‘首绝句醒石诗,落名是“姜思睿”,而醒石上也刻着这首诗,落名是“谱明,'i不知道谱明是什么人?一首诗落两个名字,会不会谱明就是姜思睿的字呢?这里山水幽静秀丽,石洞沟壑玲珑剔透,真是贤人隐居的胜地,可惜没有一个人来这里安身。大洞的左边,弯形岩壁南端尽头,又有一个洞,、只见洞中冒出火烟,急忙进入洞中。此洞狭窄而且深,洞门口有一根石柱悬立在正中,将洞分成二边,有个赤身裸体、像囚犯一样的锣侈在洞里编织草鞋,火烟就是他烧火煮饭冒出的。‘石洞南面岩壁尽头,就是先前从南边过来的山坞,是我下去后又上来的地方。

时顾仆留待北洞,余复循崖沿眺而北。北洞之右,崖复北尽,遂蹑坡东上,仍出崖端南来大道。半里,有庵当路左,下瞰西崖下,庐舍骈集,即温泉在是矣。庵北又有一亭,高缀东峰之半,其额曰“冷然”。当温泉之上,标以御风之名,杨君可谓冷暖自知矣。由亭前蹑石西下,石骨棱厉。余爱其石,攀之下坠,则温池在焉。池汇于石崖下,东倚崖石,西去螳川数十步。池之南,有室三楹,北临池上。池分内外,外固清莹,内更澄澈,而浴者多就外池。内池中有石,高下不一,俱沉水中,其色如绿玉,映水光艳烨然。
这时顾仆还留在北洞等我,我又顺着岩壁边往北走,北洞右边,又是岩壁北端尽头,于是爬坡往东上,仍然走到岩壁边南面伸过来的大路上。半里,路左边有座庙庵,往下看西边山崖下,聚集着排排房舍,温泉就在那里了。庙庵北部又有一亭子,高高地点缀在东边峰腰上,亭子的匾额上写着“冷然”。正当温泉上面,写上“御风”的亭名,杨君称得上冷暖自明了。从亭子前面踩着石头西下,这些石头棱角分明,边沿锋利。我喜爱这里的石头,攀越着往下走,就到了温泉浴池的所在地。浴池汇集在石崖下面,东面紧靠崖石,西面距离蝗螂川数十步。池南面,有三间房屋,北面对着浴池。浴池分内池外池,外池本来就泉水清莹,内池泉水更加清澈,沐浴的人大多在外池。内池中有石头,高低不一,全部沉在池水中,石色像绿玉一样,映衬得池水光艳明亮。

余所见温泉,滇南最多,此水实为第一。池室后,当东崖之上,有佛阁三楹,额曰“暖照”,南坡之上,有官宇三楹,额曰“振衣千仞”。皆为土人锁钥,不得入。余浴既,散步西街,见卖浆及柿者,以浴热买柿啖之。因问知虚明之南,尚有云涛洞,川之西岸,曹溪寺旁,有圣水,相去三里,皆反在其南,可溯螳川而游也。盖温池之西滨螳川东岸,夹庐成衢,随之面北,百里而达富民。川东岸山最高者为笔架峰,即在温池东北,《志》所谓岱晟山也;川西岸山最高者为龙山,曹溪在其东陇之半,《志》所谓葱山也。二山夹螳川而北流,而葱山则老脊之东盘者矣。
我所见到的温泉,滇南最多,这里的水质确实才是第一。浴池房屋背后,在东边崖石上面,有三间佛阁,匾额上写着“暖照”,南面的山坡上,有三间官府的房屋,匾额上写着“振衣千初”。佛阁和官房都被当地人锁着,不能进去。我沐浴之后,在西街散步,看到卖浆和柿子的人,因沐浴后很热而买柿子吃。就着询问,知道虚明洞的南部,还有云涛洞,蝗螂川西岸、曹溪寺旁有圣水,距离此处三里,都反而在温泉南面,可以顺着蝗螂川往上游览。原来温泉浴池西靠近蝗螂川东岸,两边房舍之中是大路,顺大路往北走,一百里就抵达富民县。蝗螂川东岸最高的山是笔架峰,就在温泉浴池的东北,是志书上记载的岱最山;蝗螂川西岸最高的山是龙山,曹溪寺位于龙山东面的半坡上,是志书上记载的葱山。蝗螂川夹在这两座山中间往北流,而葱山则是主峰山脉往东盘绕。

余时抵川上,欲先觅曹溪圣水,而渡舟在川西岸,候之不至,遂南半里,过虚明诸洞下。南抵崖处,坡曲为坞,宜仍循川岸而南,以无路,遂上昔来大路隅,由小岐盘西崖而南。亦再下再上,一里半,有一村在坡南,是为沈家庄。老妇指云涛洞尚在南坡外。又南涉坞,半里登坡,路绝而不知洞所在。西望隔川,有居甚稠,其上有寺,当即曹溪。有村童拾薪川边,遥呼而问所谓云涛洞者,其童口传手指,以川隔皆不能辨。望见南坡之下,有石崖一丛,漫趋之。至其下,仰视石隙,丛竹娟娟,上有朱扉不掩。
我来到蝗螂川边时,打算先寻找曹溪寺圣水,但渡船在蝗螂川西岸,等了一阵没过来,于是往南走半里,从虚明等洞下边过去。往南抵达山崖的地方,山坡弯曲形成山坞,应当仍旧顺蝗螂川边往南走,因为没有路,于是上到先前走过来的大路边,从小路绕着西边的山崖往南走。也是两下两上,走了一里半,有个村庄坐落在坡南,这是沈家庄。一位老年妇女指给我看云涛洞还在南坡以外。又往南穿过山坞,走半里后上坡,路断了却不知道云涛洞在哪里。往西看蝗螂川对岸,居家很稠密,山上有寺庙,应当就是曹溪寺。看到村童在河边捡柴,就远远的呼叫,询问云涛洞在哪里,这村童一边说一边指,因为隔着河,他所说的、指的都听不清楚。看到南坡下面,有一丛石崖,便漫步走去。来到石崖下面,抬头看到石头缝隙中,丛丛的竹子非常秀丽,上面有红色的门扇没有关。

登之,则磴道逶迤,轩亭幽寂,余花残墨,狼藉蹊间,云牖石床,离披洞口。轩后有洞门下嵌,上有层楼横跨,皆西向。
我登上去,石阶弯弯曲曲,长廊亭阁十分幽静,残存的花卉、墨迹,乱七八糟的散在小路上,很多窗格、石床,散乱在洞口。长廊后面镶嵌有洞门,洞上面有一层楼横跨,都是朝西的座向。我先上楼,楼里供奉着观音大士等神仙的塑像,烧香的茶几,放灯的案桌,都是树根制成的,大多显得奇特、古老。楼南部有一间卧室,米罐书箱,仿佛还留在房里,但长满青苔藤萝,则表明封存、埋没已经很久了,空无一人,可任意直行,不知道是什么人修建,因为什么而废坏。下楼后进洞,一进去就像进入一间房屋,洞侧面有个小洞穴,又深又黑地下陷进去。洞北面又开了一道门,穿过这道门进去,有个小孔斜斜地通到外面,我看见竹影钻入孔中,就从黑暗中往下走。往南下深得不知道洞底在哪里,往北看也有一道窗户,光从上面透进来,只是透入的光十分微弱,亮度照不到深处,我用手在狭窄的洞中摸索,用脚探索空间,时时手脚都没有附着的地方,又时时手脚都被阻碍。到了洞底后,忽然看到西南有很亮的光,转过一段狭窄处,才看见亮光从西北边洞顶的缝隙透进来,这里底部也是平的,而上部还是弯形顶高高环绕。突然有个身影从缝隙前闪过,我感到奇怪,呼叫顾仆,听到答应声正好在透光的缝隙那里,闪过的就是他的影子。我又转进黑暗的底部,间隙狭窄、崖壁悬空,不知道从哪里落脚,然而对洞中的关键部位逐渐熟悉,攀爬似乎容易了,感到在明处心有余悸,不如在黑暗中那样胆大。又上了一层,于是从上面窗户透入的微弱光线,也逐渐使一定的范围显得明亮,原来侧面有很小的阶梯,顺崖壁弯曲,有的废坏了,有的很完整,只是当初没有看见。

先登其楼,楼中供大士诸仙像,香几灯案,皆以树根为之,多有奇古者。其南有卧室一楹,米盎即米缸书簏书箱,犹宛然其内,而苔衣萝网,封埋已久,寂无径行,不辨其何人所构,何因而废也。下楼入洞,初入若室一楹,侧有一窞dàn,下陷窈黑。其北又裂一门,透裂入,有小窍斜通于外,见竹影窜入,即堕黑而下。南下杳不知其所底,北眺亦有一牖上透,第透处甚微,光不能深烛,以手扪隘,以足投空,时时两无所著,又时时两有所碍。既至其底,忽望西南有光烨然,转一隘,始见其光自西北顶隙透入,其处底亦平,而上复穹焉高盘。
从洞里出来,仍然从前廊走到门外,看到右边的石崖下有一块石刻,外面荆棘、灌木结成网样的鸟兽窝,远处看不见。我考虑无法除去这些荆棘和灌木,就踩着荆刺、灌木钻进去,帽子、鞋都被刺钩掉了,我又用布包住头作为保护网,才能读碑刻。于是知道这座庙庵是天启丙寅年安宁州人朱化孚修建的。

倏然有影掠隙光而过,心异之,呼顾仆,闻应声正在透光之隙,其所过影即其影也。复转入暗底,隙隘崖悬,无由著足,然而机关指内部结构渐熟,升跻似易,觉明处之魂悸害怕,不若暗中之胆壮也。再上一层,则上牖微光,亦渐定中生朗,其旁原有细级,宛转崖间,或颓或整,但初不能见耳。
〔朱化孚是壬辰年的进士〕这里的楼阁廊亭,都有名称、匾额,住山僧也有姓名、诗文,但没多久就成了寂静的山谷,遗弃的建筑白白存在,只能使人增添感慨啊!从庙庵下来后到蝗螂力}岸,如果有一只船渡过去,就能往西上曹溪寺。等了悦阵没有船来,只好仍然往北走三里,抵达温泉,乘船渡过蝗螂川,登上西岸,溯河流往南行,看着河东岸的虚明崖洞,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仿佛在残春景色之外。往南走一里,又看见河东岸有一座山崖,也像虚明洞崖那样横列、突出,下面也分裂出很多洞,洞门都朝西,崖上面写有“青龙洞”和“九曲龙宫”的大字,隔河相望,禁不住非常神往。当地人说这两个洞很深,点着火把进去,大约有四五里,只是洞中漆黑一片,没有透光的地方。这两个洞就在沈家庄北面,我先前从虚明洞顺着河岸过来,就能看到了,而误从上面走,走到洞崖边却不知道,为此感到很不痛快;然而南边的云涛洞,北边的虚明洞,.两处都已经穷究,这两个洞错过之后又得以从对岸看到,也不是没有缘份。又往南走一里,来到河西岸的村落。从村落背后往西上山,转向南走,又往西上,一共一里,就到了曹溪寺。曹溪寺寺门朝东,是座古庙。我一进寺就想去找圣泉,看到大殿东边、西边各有一块巨大的石碑,是太史杨升庵写的碑文,于是拂拭石碑读碑文,知道寺中有优昙花树等名胜,因为找纸录碑文,就来不及询问圣泉。这天晚上,在僧人房舍中烧火做饭,住在大殿右边。

出洞,仍由前轩出扉外,见右崖有石刻一方,外为棘刺结成窠网,遥不能见。余计不能去,竟践而入之,巾履俱为钩卸,又以布缚头护网,始得读之。乃知是庵为天启丙寅(公元1626年)州人朱化孚所构。
二十七日早晨起床时很冷。我昨天晚上只录了一篇碑文,而大殿左边的还没有录完,僧人为我准备了早餐,于是吃过饭就去录碑文。有两个在寺中读书的学生,因为不能将这块碑文断句,前来相问,我为他们讲解示范。〔这两个读书人一个姓孙,是安宁州人;一个姓党,是三泊县人。〕姓党的便带领我去看优昙树。这棵树种在大殿前东北角二门外的山坡上,现在已经修筑在墙版中,有三丈多高,一抱粗,而叶子非常大,下面有丛丛嫩枝从旁边长出来。听说在六月伏天开花,花色白中呈淡黄,像荷花一样大而花瓣长,香气十分浓烈但不结果实。我摘了几片树叶放在袋里。于是和党生从僧厨北面下坡,沿着山坳往北走,一里半,看到了圣泉。泉水从山坡上大树根下往南流出,树前用石头砌成月池围住泉水,池方圆一丈多,积水深五六寸,泉水涂涂向东南坡流去。

朱,壬辰进士。其楼阁轩亭,俱有名额匾,住山僧亦有名有诗,未久而成空谷,遗构徒存,只增慨耳!既下至川岸,若一航渡之,即西上曹溪。时不得舟,仍北三里至温泉,就舟而渡,登西岸,溯川南行。望川东虚明崖洞,若即若离,杳然在落花流水之外。南一里,又见川东一崖,排突阵列突出亦如虚明,其下亦有多洞迸裂,门俱西向,有大书其上为“青龙洞”、为“九曲龙宫”者,隔川望之,不觉神往。土人言此二洞甚深,篝火以入,可四五里,但中黑无透明处。此洞即在沈家庄北,余前从虚明沿川岸来,即可得之,误从其上,行崖端而不知,深为怅怅遗憾而不快;然南之云涛,北之虚明,既已两穷游遍,此洞已去而复得之对涯,亦未为无缘也。又南一里,抵川西村聚。从其后西上山,转而南,又西上,共一里,遂入曹溪寺。寺门东向,古刹也。余初欲入寺觅圣泉,见殿东西各有巨碑,为杨太史升庵所著,乃拂碑读之,知寺中有优昙花树诸胜,因觅纸录碑,遂不及问水。是晚,炊于僧寮,宿于殿右。
我来到时正当上午,泉水的早潮已经过了,午潮还没有到时间,泉水正好处于收缩的时候,然而水流也不断,只是涨潮时涌出的水更大。党生说,洞中时时有两只蟾赊出入,现在没有涨潮,所以看不见,就是碑文中说的“金醒”,名为“神泉”之事了。月池南边有座新建的亭子,匾额上写着。间潮亭”,前任巡方使、关中人张凤翩为亭子作了一篇记。党生又带着我从圣泉西边上坡,往西北沿岭攀登,半里,登上水月庵。水月庵面向东北,位于葱山东北面的山坳中。庵里清洁而幽静,是一个姓王的乡绅修建的。庭院中有一潭水,边长只有一尺多点,是建庵后挖地而成的出水潭。庵前有一个深池,不能蓄住泉水。不久又下到圣泉,回到曹溪寺北面的坡坳,党生和我告别后囱曹溪寺,我于是从岔路下山。

二十七日晨起,寒甚。余先晚止录一碑,乃殿左者,录未竟,僧为具餐,乃饭而竟之。有寺中读书二生,以此碑不能句即断句,来相问,余为解示。二生:一姓孙,安宁州人;一姓党,三泊县人。党生因引余观优昙树。其树在殿前东北隅二门外坡间,今已筑之墙版中,其高三丈余,大一人抱,而叶甚大,下有嫩枝旁丛。闻开花当六月伏中,其色白而淡黄,大如莲面瓣长,其香甚烈而无实果实。余摘数叶置囊中。遂同党生由香积北下坡,循坳而北,一里半,观圣泉。泉从山坡大树根下南向而出,前以石环为月池,大丈余,潴水深五六寸余,波淙淙由东南坡间泻去。
一里,来到昨天从村后上山的地方。从村后往南走半里,又往东看到蟆螂川曲折向东流之处,石崖悬挂在半空中,凌空的高楼正对红日,那就是云涛洞。蝗螂川水已经往东边曲折流去,道路仍然沿着西岸山往南下,顺着其山坞向南转。走了一里多,开始沿着南山往东走。

余至当上午,早潮已过,午潮未至,此正当缩时,而其流亦不绝,第潮时更涌而大耳。党生言,穴中时有二蟾蜍蛤蟆出入,兹未潮,故不之见,即碑所云“金崷”,号曰“神泉”者矣。月池南有亭新构,扁曰“问潮亭”,前巡方使关中张凤翮为之记。党生又引余由泉西上坡,西北缘岭上,半里,登水月庵。庵东北向,乃葱山之东北坳中矣。庵洁而幽,为乡绅王姓者所建。庭中水一方,大仅逾尺,乃建庵后劚zhú挖掘地而出者。庵前有深池,泉不能蓄也。既复下至圣泉,还至曹溪北坡坳,党生别余上寺,余乃从岐下山。
二里,则蝗螂川从山坞北面绕向南流,与道路相遇,过了蝗螂川,道路又沿着东山溯流转向北,一里,于是往东登上南山的北面,一里,转向东南走。一里,往南穿越一道从西边伸过来的峡谷,又往南上坡。一里,岔路与先前去温泉、渡到蝗螂川西岸的大路会合,开始一直往南走。六里,从北门进入安宁州城犷看见有二个女郎,两股发辫垂在肩后,〔这一带的女童,编一股发辫垂在脑后,女郎和年纪大的男子编两股发辫垂在车右耳旁。女的仍然甩布包发髻,男的仍然把帽子戴在发辫上。如果是锣锣就辫一股发辫,顺着额头绕到脑后,像箍住头一样。还有,未成年的男子,在后脑下部另外挽一个螺形的小发髻,缀在背后。〕手里拿着绢做的团扇,漂漂亮亮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老年妇女,提着祭奠用的盒子、纸钱,大概是去郊外扫墓。

一里,抵昨村后上山处。由村后南行半里,复东望川东回曲中,石崖半悬,飞楼临丹,即云涛洞也。川水已从东盘曲,路犹循西山南向下,因其山坞自南而转也。一里余,始循南山而东。
〔这一带重视在十月初祭奠、扫墓。因家贫来不及月初的,拖到月终也不能免掉。〕在西南地区所见到的妇女,在脚小和容貌美丽方面,没有超过她们的。进城走一里半,在东关吃过饭后出城,过了大石桥,顺着大路往东北行。半里,有条小溪从东边山坞流过来,溯小溪往上走。从桥南往东去,三里半,上坡。又走一里,过东安哨岭。岭不十分陡,从东北横贯的大山支脉往西南延伸下来,是安宁州东边的第一道保护墙。越过岭往东下,才看见沙河水从东北流来。随着水流过来的山坞往东进去,经过站摩村,一共十五里,到始甸铺。又走四里,越过龙马山,龙马山光秃秃地往北伸过去,横列在大山南面。道路绕过龙马山前往东走,又四里,才与沙河上游的溪流相遇。有一座三拱石桥在东横跨溪流,这是大桥。桥下的水从东北边进耳山二尖峰西面、棋盘山南面的峡谷中流来,往西南流到安宁城东边,再往南流进蝗螂川。又走半里,往东上坡,住在高视桥村。_

二里,则其川自坞北曲而南,与路遇,既过,路又循东山溯溪转而北,一里,乃东向陟南山之北,一里乃转东南行。一里,南陟一西来之峡,又南上坡。一里,与前来温泉渡西大道合,始纯南行。六里,入北城门。见有二女郎,辫发双垂肩后,此间幼童女,辫发一条垂脑后。女郎及男之长者,辫发两条垂左右耳旁。女仍用包髻,男仍用巾帽冠其上。若儸儸则辫发一条,周环于脑额,若箍其首者。又有男子未冠者,从后脑下另挽一小鬏若螺,缀于后焉。手执纨扇,嫣然在前,后有一老妇随之,携牲盒纸锭,将扫墓郊外。
二十八日天亮时,往东走一里半,上坡,到安宁州东部边界,从这里开始就是昆明县的地域。山坡倾斜、高低不平,因而慢慢地往上攀登。八里,其山坞从双尖峰背后的进耳山延伸过来,道路于是顺着南陇而上。又走二里,山坳中有一些房舍坐落在山顶上,这是碧鸡关。大致进耳山耸立在北面,罗汉山的顶峰耸立在南面,碧鸡关是两座山脉中间的过梁,其南北又分别耸起一座山峰、峙立在两边,因为位于碧鸡山的北面,所以叫做碧鸡关,东边和金马关遥遥相对。碧鸡关以东,往东南方下去为高晓,是草海西岸山水交汇的地方,渡草海就从这里上船;往西北方下去是赤家鼻,顺草海堤坝进城的大路从这里走。我此时打算游进耳山,于是往西北下坡半里,顺着西山往北行走。二里,有村子在西山脚,这是赤家鼻。大路从赤家鼻前面往北伸去,我于是往西转进村子。衬民靠山建房。山坡侧面有一池水,水池边长不超过五尺,村民都靠从水池里提水用。池中还有鱼,有人在池边钓鱼,这也是比较浅的龙潭。从水池南面上坡,岭上的路很陡。

此间重十月朝祭扫。家贫不及者,至月终亦不免也。南中所见妇女,纤足姣好,无逾此者。入城一里半,饭于东关,乃出,逾巨石梁,遵大道东北行。半里,有小溪自东坞来,溯之行。从桥南东去,三里半,上坡。又一里,逾东安哨岭。岭不甚峻,东北从横亘大山分陇西南下,为安宁东第一护城之砂亦即障碍的意思者也。过岭东下,始见沙河之水,自东北来。随其坞东入,过站摩村,共十五里,为始甸铺。又四里,过龙马山,屼屼北透,横亘大山之南。路绕其前而东,又四里,始与沙河上流之溪遇。有三巩石梁东跨其上,是曰大桥。其水自东北进耳二尖峰西、棋盘山南峡来,西南至安宁城东,南入于螳川者也。又半里,东上坡,宿于高枧桥村。
半里,登上山冈,逐渐往北转,有座门坊位于路中,是进耳山山门外的门坊,离山上的寺庙还隔着一个坑。顺着门坊往西看,看见寺庙背后大山环绕在上面,所登上的山冈绕在寺庙前面,山冈和大山之间夹着很深的大坑,旋转着进坑,像进入耳朵孔一样,寺庙正对耳孔之上的耳盘边缘,用“进耳”取名的含义,不亲身登临这山冈,是感受不出这名称的贴切之处的。走进门坊,往西顺着坑朝里走,半里,有条岔道往西越过大山山坳;而进寺庙的路汉吐顺着坑往南转。绕着山崖走了半里、往西上到寺中。寺门朝东,登临大殿,很开阔,好像在额头上,而不像在耳朵里。方丈位于大殿北面,大殿南面有三间楼房。楼下正对圆坑,朝远处观赏滇池,很像太华寺的一碧万烦阁,但这里比较深远。进入方丈,有个叫辛伯敏的贡士,殷勤地迎接、款待。僧人宝印打算准备午饭,辛伯敏挥手让宝印离去,叫他的徒弟陈履撑、陈履温〔陈履悼屯陈履温都是甲戌年(1634)进士陈履忠的弟弟。〕以及他的弟弟出来相见,而且为我提供荤食。又带领我登上大殿南面的眺海楼,坐在一起交谈了很久。我准备去棋盘山,向宝印询问道路。

二十八日平明,东行一里半,上坡,为安宁东界,由此即为昆明地。陂陀高低不平高下,以渐升陟而上,八里,其坞自双尖后进耳山来,路遂由南陇上。又二里,山坳间有聚庐当尖,是为碧鸡关。盖进耳之山峙于北,罗汉之顶峙于南,此其中间度脊之处,南北又各起一峰夹峙,以在碧鸡山之北,故名碧鸡关,东西与金马即金马关遥对者也。关之东,向东南下为高峣,乃草海西岸山水交集处,渡海者从之;向西北下为赤家鼻,官道之由海堤者从之。余时欲游进耳,遂西北下坡半里,循西山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是为赤家鼻。大道由其前北去,乃西折而入村。村倚山而庐建房。有池潴坡侧,大不逾五尺,村人皆仰汲焉。中复有鱼,有垂钓其上者,亦龙潭之浅者也。由池南上坡,岭道甚峻。
宝印说厂顺着门坊东边下山,从赤鼻山的宝珠寺上去是大路,路程将近三十里。顺着进耳山寺北面,往西越过大山之坳,路程只有大路的一半,只是山上没人,岔路很多,路不好找。”于是宝印和辛伯敏君带领我从大殿后面出寺,往北走到山坳下东边伸来的岔路上,才告别离去。我于是往西上,半里越过山坳,半里往西北逐渐下山,一里穿过中洼之地。洼地西边又有大山,从南到北横峙洼边,与东部进耳山后的双尖峰,以及山坳北面的山峰,从东西两边夹成中洼之地。从洼地西边再顺着西山往东北行,一里,沿着山岭北面转向西,逐渐往下走一里,穿过峡谷往西上。峡谷西边又有大山,从南到北横列耸立,于是往西横穿大山,一里半,登上山冈。

半里,登冈上,稍北而曲,有坊当道,则进耳山门外坊也,其寺尚隔一坑。由坊西望,见寺后大山环于上,此冈绕于前,内夹深坑,旋转而入,若耳内之孔,寺临孔上盘朵边,以“进耳”取名之义,非身履此冈,不见其亲切贴切也。进坊,西向沿坑入,半里,有岐西逾大山之坳;而入寺之路,则沿坑南转。盘崖半里,西上入寺中。寺门东向,登其殿,颇轩爽,似额端,不似耳中也。方丈在殿北,有楼三楹在殿南。其楼下临环坑,遥览滇海,颇如太华之一碧万顷,而此深远矣。入方丈,有辛贡士伯敏者叫辛伯敏的贡士,迎款殷勤。僧宝印欲具餐,辛挥去,令其徒陈履、陈履温二陈乃甲戌进士履忠弟。及其弟出见,且为供荤食。复引余登殿南眺海楼,坐谈久之。余欲趋棋盘山,问道于宝印。
看见西南边顺着山坞有条路,往上穿越大山山梁,正准备从这条路走。有个背草的人走来,他说:“去棋盘山的路在北边,不在西边。”于是顺着西山的东面,又往北行,这条路很窄小,时断时续。二里半,从西山北坳穿过山梁往西出去,才看到三家村在西边坞中,村子西部环立着一座山峰,从北向南,像屏障一样高高矗立,就是棋盘山。其山脉从妙高寺的三华山西南延伸过来,再耸起这座山峰。棋盘山往西延伸的支脉,就是温泉的笔架山;往南延伸的支脉,是始甸背后的龙马山;往南绕着向东横贯的支脉,就是我所翻越的山梁;再往南延伸为进耳山、碧鸡山。山梁北部又有山横列在东北方,延伸到宝珠寺、赤鼻山为止,是三家村的东界护山,我从前从金马山东边来昆明,就远远地看到昆明西界的山脉像屏风一样的横列耸立,其顶部还有如同铁锅倒扣、高出众山的山,就是这棋盘峰。但不知道它在重重沟壑之内,外部还有这些山峰护卫着,确实称得上是昆明西部山峰的领袖。顺山坳往西转,沿着东山北崖走了半里,仍然往西下山。一里,在沟壑中行走,其中有河往北流,往西过河,又走半里抵达三家村,三家村坐落在棋盘山东麓。道路应当从村子北面往西上,而我误从村子南面山梁伸来之处顺着峡谷往西南上,最终没有路可走。在峡谷中攀爬了三里,登上一座山冈,有三间庙庵位于平地上,背靠绝顶,前方往东俯瞰省城中,这是发僧玄禅和僧人裕庵刚刚修建的寺庙。玄禅有内功,夜里坐在峰顶上,早晨露水将衣服打湿,也无所退缩和害怕;寺庙的墙壁还没完工,也不放在心上。太阳已经偏西,他们泡茶煮粥迎接我,到太阳落山才告别离开。往西边登上山峰,一里,上到峰顶。又往西在顶上平平走了一里,看到一座寺庙面向东北方,这就是棋盘寺。这时天已经黑了,于是喝茶后在寺里就寝。

宝印曰:“由坊东下山,自赤鼻山宝珠寺上为正道,路且三十里。由此寺北,西逾大山之坳,其路半之,但空山多岐,路无从觅耳。”乃同辛君导余从殿后出,遂北至坳下东来岐路,始别去。余乃西上,半里逾坳,半里西北稍下,一里涉中洼。洼西复有大山,南北横峙,与东界进耳后双尖,并坳北之巅,东西夹成中洼。由洼西复循西山之东北行,一里,循岭北转而西,稍下一里,度峡西上。其西复有大山,南北横峙,遂西向横蹑之,一里半,登其冈。
二十九日凌晨起床,僧人为我做饭,我就独自去攀登寺庙背后的绝顶。清晨时露水很重,衣服鞋子都湿透了。峰顶上没有高大的松木,就是草丛也不太茂盛,大概是因为又高又冷的缘故。山顶很平、很开阔。其西南都是突起矗立的石崖,石崖的质地平直而且中间结实,可以劈成石板材,省城需要石材,都从这遥远的地方运载,然而从上面反而看不到这些石崖,因为山坳在里边。西北边的山坞中,有大沟壑环绕回旋,下面有两塘水,村舍坐落在水塘边,就是志书记载的勒甸村龙泉,塘中的水分为青色、白色。西南峡谷中的水,则顺着龙马山东面流去,应当就是沙河的源头了。

见西南随坞有路,上逾其脊,将趋之。有负刍者背草的人来,曰:“棋盘路在北,不在西也。”乃循西山之东,又北行,其路甚微,若断若续。二里半,从西山北坳透脊西出,始望见三家村在西坞中,村西盘峙一峰,自北而南,如屏高拥,即棋盘山也。其脉北自妙离寺三华山西南来,复耸此峰。分支西度,为温泉之笔架山;分支南下,为始甸后之龙马山;南环东亘,即为所逾之脊;而南度为进耳、碧鸡者也。脊北山复横列东北,至宝珠、赤鼻而止,为三家村东界护山。余昔来自金马以东,即遥望西界山横如屏,其顶复有中悬如覆釜倒覆的锅,高出其上者,即此棋盘峰也,而不知尚在重壑之内,外更有斯峰护之,洵实在是西峰之领袖矣。从坳西转,循东山北崖半里,乃西向下。一里,行壑中,有水北流,西涉之。又半里抵三家村,其村倚棋盘东麓。路当从村北西上,乃误由村南度脊处循峡西南上,竟不得路。攀蹑峡中三里,登一冈,有庵三楹踞坪间,后倚绝顶,其前东瞰滇中,乃发僧玄禅与僧裕庵新建者。玄禅有内功,夜坐峰头,晓露湿衣,无所退怖退缩害怕;庵中四壁未就,不以为意也。日已西昃,迎余瀹即煮茗煮粥,抵暮乃别。西上跻峰,一里,陟其巅。又西向平行顶上一里,有寺东北向,则棋盘寺也。时已昏黑,遂啜茗喝茶而就榻。
东南就是三家村的河流。这山顶也是将水分成三股的分水岭,只是一股水流入滇池,其余的两股流入蝗螂川,其实都是一条水系。从顶上往远处眺望,则东北看到尧林山尖耸,和邵甸的梁王山并列;东南看到罗藏山,环绕着耸立在滇池之外;直往南看到光秃秃的观音山,被碧鸡山顶峰掩映,半现半隐;直往西看,是温泉笔架山连绵不断地延伸下去;只有西北方的崇山峻岭逐渐开阔,是蝗螂川所流走的方向。下到棋盘寺中吃饭。于是和寺里的僧人一同出寺门,往东走三十步,去观看棋盘石。一块方石横睡在岭头,方石中间是棋盘纹,纵纹横纹各十九道。其北边的卧石上面,用楷书写着“玉案晴岚”四个大字,是碧潭的陈贤题写的。南边有两块石头平平地置放着,中间夹着一个洞,洞往下坠得很深,僧人指着说是仙洞,从前有个牧童的羊掉进洞中,于是用石头填塞洞口。僧人说这座山内部都是空洞,只是找不到洞门进去。

二十九日凌晨起,僧为余炊,余乃独蹑寺后绝顶。时晓露甚重,衣履沾透。顶间无高松巨木,即丛草亦不甚深茂,盖高寒之故也。顶颇平迥。其西南皆石崖矗突,其性平直而中实,可劈为板,省中取石,皆于此遥负之,然其上反不能见,以坳于内也因为藏于山坳中。西北坞中,有大壑回环,下有水二方,村庐踞其上,即《志》所载勒甸村龙泉也,其水分青、白色。西南峡中水,则循龙马山东而去,当即沙河之源矣。
洞旁边也有陈贤的诗文碑刻,字迹已经脱落得不能读了。于是返回寺中,抄录昆明县令汪从龙的诗文碑刻。并且让年轻的僧人带领我去棋盘峰西南,观看采凿石材的山崖。那里的石崖分上下两层,采凿石材后形成的大洞穴如同高大房屋。石头颜色是青绿色的,其质地细腻而结实;颜色是黄白色的,则粗糙而刚脆。山崖中间镶嵌有两层青绿色的石头,像围着两条彩带,每层的厚度有一丈多高,所以石匠顺着采凿从而形成洞穴。采下的石板有方形的、有长条形的,方形大石板每边有五亦尺长,长的大石条长达二三丈,都只有一二寸那么厚薄,石面平整得像锯出来的一样,没有丝毫的凹凸不平,真是良材。返回去从寺前面往东边下,一里,从新建的庙庵左边经过。

东南即三家之流。是顶亦三面分水之处,第一入滇池,两入螳川,皆一派耳。由顶远眺,则东北见尧林山尖耸,与邵甸梁王山并列;东南见罗藏山,环峙海外;直南见观音山屼岦光秃而高耸,为碧鸡绝顶掩映,半浮半隐;直西则温泉笔架山连翩而去;惟西北崇山稍豁,则螳川之所向也。下饭于寺。乃同寺僧出寺门东行三十步,观棋盘石。石一方横卧岭头,中界棋盘纹,纵横各十九道。其北卧石上,楷书“玉案晴岚”四大字,乃碧潭陈贤所题。南有二石平庋置放,中夹为穴,下坠甚深,僧指为仙洞,昔有牧子坠羊其中,遂以石填塞之。僧言此山之腹皆崆峒,但不得其门而入耳。
直直地往下走一里半,从三家村左边经过,越过溪涧。又走了一里半,往东穿过石山之坳。这座山是东部往北走向的支脉,到这里后又突起一座山峰,于是往北延伸结束。从山坳东边顺着山崖往下坠,又逐渐形成一个坑,顺着路走三里,到宝珠寺。还没走到寺中,看到西边深坠的峡谷中,坑里的水往外冲而形成瀑布,悬挂在崖壁上分三级流下去,深处大约十五六丈,只是水流细得如同蚕丝缠绕,不像成匹悬挂的布帛。宝珠寺面向东方,靠在半山腰上,既幽静又宽敞。从宝珠寺前面顺着山坡一直下去,五里抵达山脚,是石鼻山,这里的村落很大,因为位于草海西岸,通往碧鸡关的大路就从村落下面伸出去。顺着村落往北转一里半,往东北过去与大路会合,从这里往东走向湖堤。二里半,有一个村礁坐落在湖堤要道上,名夏家窑。过了夏家窑,就沿着湖堤在草海中行走。湖堤南北两边都是水注,湖堤从中间把水洼分成两边,和杭州西湖的苏堤没有什么不同。原来这水洼就是草海的一部分,南边连着滇池,北边抵达黄土坡,西边濒临赤鼻山麓,东边抵达省会昆明,水洼中小路交错环绕,时断时续,时隐时现,靠北面的一片,志书上又称做西湖,其实就是草海。

穴侧亦有陈贤诗碑,已剥斑剥脱落不可读。乃还寺,录昆明令汪从龙诗碑。仍令幼僧导往峰西南,观凿石之崖。其崖上下两层,凿成大窟如厦屋。其石色青绿者,则腻而实;黄白者,则粗而刚坚硬。其崖间中嵌青绿色者两层,如带围,各高丈余,故凿者依而穴之。其板即取出的石板有方有长,方者大径五六尺,长者长径二三丈,皆薄一二寸,其平如锯,无纤毫凹凸,真良材也。还从寺前东向下,一里,过新庵之左。
以前的大路绕着水洼北面的山坡走,顺着黄土坡进入省城,傅元献担任侍御史时,填掉水洼中的分支小路,连接起来修成大堤,东边起自沐府鱼塘,西边和夏家窑相联接,横贯湖中,比起从北边的山坡绕着走,省了一半的路程。往东在湖堤上走了一里半,又有山冈和桥梁,有住房位于湖水中央。半里,仍然沿着湖堤往东从湖中走,遥看四周的山间景色,掩映在层层水波之间,绿色的蒲草铺满水边,高高的垂柳绕着湖堤,天生的绝妙美景;只是堤旁有柳树而无桃花,只有一二座桥梁而没有十二道,不免让人转过来回忆西湖了。又往东走了二里,湖堤走完后,就顺着港堤往东北走二里,到沐府鱼池。又走一里半,抵达小西门,在店铺里吃饭。往东过了闸桥,顺着护城河往东走一里,来到昆明城南原来住的寓所。问起吴方生,才知道他前天晚上就去晋宁州了。不一会看到唐大来寄来的行李书画,都是在前天晚上我到来之前送来的。只是吴方生却我来他走,因此感到遗憾。于是考虑再写信给他们,让顾仆去晋宁州向唐元鹤君道谢,和吴方生告别,并向唐大来索要写给陶不退的信。〔陶不退名挺,在文坛中有诗名,从前在浙江做官。在前唐大来准备为我写信给他,传闻说他已经去世,于是就没有写。适逢寓所中有从姚安府来的高土官,才知道陶挺还活着,这虚假的传闻完全如同传闻陈眉公去世一样,所以又向唐大来要书信,以便到姚安府时去见他。〕

直下者一里半,过三家村左,渡涧。又一里半,东逾石山之坳。其山乃东界北走之脉,至此复突一峰,遂北尽焉。从坳东坠崖而下,复渐成一坑,随之行三里,为宝珠寺。未至寺,其西坠峡处,坑水溃破堤而出而为瀑,悬崖三级下,深可十五六丈,但水细如络丝,不如疋练也。宝珠寺东向,倚山之半,亦幽亦敞。由其前坠坡直下,五里抵山麓,为石鼻山,聚落甚盛,盖当草海之西,碧鸡关大道即出其下也。由村转北一里半,东北与大道合,于是东向湖堤。二里半,有村当堤之冲,曰夏家窑。过此,遂遵堤行湖中。堤南北皆水洼当时水位较高,故堤两边皆水,现已干涸而成田地,堤界其间,与西子苏堤无异和杭州西湖苏堤一样。盖其洼即草海之余,南连于滇池,北抵于黄土坡,西濒赤鼻山之麓,东抵会城,其中支条错绕,或断或续,或出或没,其濒北者,《志》又谓之西湖,其实即草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