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日晨起饭于香山寺,云气勃勃未已,遂别慧庵行,西〔取南丹道去。〕随龙溪半里,逾其北,即西门外街之尽外也。又半里,见又一溪反自西来,乃九龙之流散诸田壑,北经西道堂之前东折而来。龙溪又西流而合,两水合于西街尽处,即从路下北入石穴而注于江。又半里,过西道堂,又西五里,过前小观还所过石桥架于石壑间者,其水乃小观所出之支也。过桥,西南有岐,即前小观所来大路,从桥西直行,乃怀远大道也。
初十日早晨起床在香山寺吃饭,云气浓郁滚滚不停,于是辞别慧庵上路,向西取道去南丹州。顺着龙溪走半里,越到溪北,就是西门外街的尽头处。又走半里,见又有一条溪水反从西南流来,是九龙潭的水流散流在田间的诸条沟壑中,往北流经西道堂的前边向东折后流来。龙溪又向西流去会合,两条溪水在西街的尽头处合流,立即从路下边向北流入石穴中然后注入江中。又走半里,经过西道堂,又向西五里,走过从前去小观时返回来经过的架在石壑间的石桥,桥下的水是小观流出来的支流。过桥后,西南方有条岔道,就是从前由小观来时的大路,从桥西头一直走,是去怀远镇的大道。
直西行又三里,望见西北江流从北山下一曲,盖自郡西来,皆循江南岸行,而江深不可见,至是一曲,始得而见之。
一直往西又行三里,望见西北方江流从北山下转了一道弯,大概是从府城西边流来,我都是沿江南岸走,而江流深在谷底不可见,到了这里拐了一个弯,这才得以见到它。
江北岸之山,自宜山之西连峰至此,突而西尽,曰鸡鸣山。其西之连峰,又从鸡呜后环而去者也。忆前从小观来,误涉水畦;既得大道后,即涉一石壑,有石架壑上,其下流水潺潺,深不可晰。又东二里,复过一石壑,其架石亦如之。今所过止东壑石桥一所,其西壑者,路己出其北,桥应在其南,但桥下北注之水,不知竟从何出,岂亦入穴而不可睹耶?
江北岸的山,自宜山的西面峰峰相连延到此处,突立起来向西边到了头,叫做鸡鸣山。它西面连接的山峰,又是从鸡鸣山后面环绕而去的了。回忆从前从小观来时,错涉过水田;随即找到大道后,马上涉过一个石壑,有石桥架在壑谷上,桥下流水潺潺,深得不能看清楚。又向东二里,再经过一个石壑,它上边架有石桥也如前边一样。今天所经过的只有东面石壑上的一座石桥,那在西面石壑的桥,路已经走到它的北面,桥应它南边,但桥下往北流注的水,不知究竟从哪里流出去,莫非也是流入洞穴中不能见到吗?
向疑二桥之水,一为小观,一为九龙,以今观之,当俱为小观,非九龙也。于是两界石山俱渐转西北。从中坞行,又十里,有山中峙于两界之间,曰独山,峭削孤耸,亦独秀之流也。独山南有村数十家,在南山下,曰中火铺。又西北一里逾土冈,复望见西北大江一曲,自西而东。又西北一里,直逼南界石山而行。路北则土阜高下,江北复石峰蜿蜒,路濒南峰,江濒北峰,而上山盘界其间,复不见江焉。是时山雨大至,如倾盆倒峡,溪流之北入江者,声不绝也。又五里,两界之中,又起石峰一支,路遂界其北,江遂界其南。雨虽渐止,而泥滑不堪着足,行甚蹇jiǎn通“艰”也。又三里,转南界石嘴,有泉一泓,独止石窞间,甚澄碧。
从前怀疑两座桥下的水,一处是源于小观,一处是九龙潭,按今天观察的看,应当都是源于小观,不是九龙潭。从这里起,两面的石山都渐渐转向西北。从中间的山坞走,又是十里,有座山屹立在两列山之间,叫独山,峻峭陡削,独自耸立,也是独秀峰之类的山。独山南边有个数十家人的村庄,在南山下,叫中火铺。又向西北走一里越过山冈,又望见西北方大江转了一个弯,自西流向东。又向西北一里,直逼南面一列石山而行。路北是高低起伏的土阜,江北又有蜿蜒的石峰,路紧靠南峰,江紧靠北峰,而土山盘绕隔在其间,又看不见江水了。此时山雨猛降,如倾盆一样倒入峡中,向北流入江中的溪流,响声不绝。又走五里,两列山之中,又耸起一座石峰,路便被隔在山北,江便被隔在山南。雨虽然慢慢停了,但泥地滑得不能落脚,行走非常艰难。又走三里,转过南面的石山嘴,有一乱泉水,独独停积在石坑间,十分澄澈碧绿。
其西有岩北向,前有大石屏门而峙,洞深五丈,中高外閟,后壁如莲花,叶蕊层层相叠,而缀隙扁狭,可窥而不可入焉。又西北二里,南山后逊外攒,中开一宕北向,数家倚之,曰大峒堡。入而炊于栏,问:“洞何在?”曰:“在南山之背。从堡后南入峡,尚三四里而至,一曰大洞,一曰天门洞,有楚氓开垦其内焉。”盖自堡北望之,则南峰回环如玦,人至堡后,又如莲瓣自裂,可披而入也。
它西边有个向北的岩洞,前边有块大石头屏障样矗立在洞口,洞深五丈,中间高外边闭塞,后洞壁如莲花,叶片花蕊一层层,相叠连缀,缝隙又扁又窄,可以窥视却不能进去。又向西北二里,南山往后退进去,外边聚在一起,中间开阔,一处向北的空地,几家人依傍着它,叫大炯堡。进村在竹楼中烧饭,问道:“洞在哪里?”答:“在南山山脊上。从堡后往南走入峡中,还有三四里便到了,一个叫大洞,一个叫天门洞,有楚地的百姓在峡内开荒种地。”
过大洞堡,升降陂陀,又十里,逾土山而下,则江流自南而北横天堑焉。其西岸即为怀远镇。时随夫挑担不胜重,匍匐不前,待久之而后渡。江阔半于庆远,乃怀远镇之南江也。
从大洞堡北望过去,就见南峰回绕如像玉块,进到堡后、又如莲花瓣自然裂开,可钻进去。过了大洞堡,升降在山坡间,又走十里,翻过土山下走,就见江流自南往北横流,成为天堑。江西岸就是怀远镇。此时随行的脚夫挑担子不能承受重担,趴在地下不能前走,等了他很久然后渡江。江面宽度有庆远府的一半,是怀远镇的南江。
其江自荔波来,至河池州东境为金城江,又南至东江合思恩县西来水(今称大环江),南抵永顺北境入山穴中,暗伏屈曲数里,而东出于永泰里,又东北至中里,经屏风而东,黄村、都田之水入焉。
〔此江自荔波县流来,流到河池州东境称为金城江,又往南流到东江镇会合思恩县向西流来的江水,向南流抵永顺司北境流入山间洞穴中,暗流潜伏曲曲折折几里,而后在东边的永泰里流出来,又向东北流到中里,流经屏风山往东流,黄村、都田村的水流流入其中。
又东北过此,又北而东五里,则北江自西北来合,〔为龙江焉。〕前谓自屏风山入穴者,讹也。
又向东北经过此地,又流向北后转向东五里,就有北江自西北流来会合,就是龙江了。从前认为自屏风山流入洞穴的看法,错了。
屏风未尝流穴中,入穴处在永顺司永泰里之间,土人亦放巨板浮穴中下。由是观之,永顺司有三大流焉。此为北支;而司北五里者,又为都泥北支;司南与思恩府九司隔界者,为都泥南支。八峒、石壁之水,入金城下流可知。怀远镇在江之西岸,其北尚有北江即今小环江自思恩县北中州来,与南江合于怀远之下流,舟溯南江至怀远而止。其上则滩高水浅,不能上矣。北江通小舟,三四日至中州。
水在屏风山未曾流入洞穴中,流入洞穴之处在永顺司永泰里之间,当地人也放了大木板漂浮在洞穴中流下来。由此看来,加l项司有三大水流。这是北面的支流;而司城北边五里的,又是都泥江北面的支流;司城南面与思恩府九司交界相隔的,是都泥江南面的支流。八桐、石壁村的水流,流入金城江下游可想而知。〕怀远镇在江的西岸,江北还有北江自思恩县北面的总州流来,与南江在怀远镇的下游合流,船溯南江到达怀远镇便停下来。〔它的上游滩高水浅,不能上行了。北江通小船,三四天到达总州。〕
是晚宿怀远镇之保正家,而送夫之取于堡中者,尚在其西土山上。盖是处民供府县,而军送武差。
这天晚上住宿在怀远镇的保正家中,可送行的脚夫要从军营中差遣,这人还在西边的土山上。原来此处民间应府县的差,而军人负责武差。
十一日晨起,保正以二夫送至安远堡换兵夫,久之后行。于是石山遥列,或断或续,中俱土山盘错矣。西北五里,上土山,转而北,已乃复西北升降坡陇,每有小水,皆北流。共二十里,过中火铺,又西北三里,为谢表堡。其堡当土山夹中,一阜孤悬,惟前面可上,后乃汇水山谷,浸麓为塘,东西两腋,亦水环之。堡在山上,数家而已。候夫久而行。又北逾一岭,五里,有数十家在东山下,曰旧军。时已过午,贳酒一壶,酌于路隅石上。石间有小水乱(流)。其南一穴伏石窞下,喷流而出,独清洌殊甚。又西北,坞中皆成平畴,望见西北石山横列于前,共八里,循南界石峰之麓,于是与西北石山又夹而成东西坞。路由其中,转向西行,逾一横亘土脊,则此小水之分界也。由此西望,则羊角山湾竖于两界之中,此叱石之最大者也。又西二里,抵德胜镇之东营。时尚下午,候营目不至,遂自炊而食。既饭,欲往河池所,问相去尚五里。问韦家山、街南金刚山。袁家山、街北狮子洞。莲花塘,诸俱在德胜。遂散步镇间,还宿于东营。是日下午已霁,余以为久晴兆;及中夜,雨复作。
十一日清晨起床,保正派两名脚夫送到安远堡换兵夫,很久后才上路。这里石山远远排列,时断时续,中间全是土山盘绕错杂。向西北走五里,登上土山,转向北,不久就又向西北上下在山坡土陇之间,常常有小溪,都是往北流。共二十里,路过中火铺,又向西北三里,是谢表堡。这座土堡正当土山相夹之中,一座土山孤悬着,只有前面可以上去,后面是水积在山谷中,浸着山麓成为水塘,东西两侧,也有水环绕着它。土堡在山上,只有数家人而已。等派夫等了很久才上路。又向北越过一道岭,五里,有数十家人在东山下,叫旧军。此时已过中午,买了一壶酒,在路旁的石头上饮。岩石间有小溪乱流。溪南一个洞穴隐伏在石坑下,水流喷涌而出,显得格外清冽。又往西北行,坞中全是平坦的田野,望见西北方石山横列在前方,共八里,沿南面一列石峰的山麓走,在这里与西北的石山又夹成东西向的山坞。路经由其中,转向西行,越过一条横亘的土山山脊,就是此处小溪的分界处了。由此向西望去,就见羊角山湾竖立在两面群山之中,这是羊状岩石中最大的。又向西二里,抵达德胜镇的东营。此时还是下午,等营中的头目不见来到,便自己煮饭吃了。饭后,打算去河池所,问知相距还有五里。问知韦家山、〔街南是金刚山。〕袁家山、〔街北是狮子洞。〕莲花塘,诸处都在德胜镇。于是在镇上散步,返回来住宿在东营。这天下午天已转晴,我以为是长期天晴的征兆;到半夜时,雨又下起来。
十二日晨起,饭毕而雨不止。令顾奴押营夫担行李,先往德胜西营。余入德胜东巷门,一里,折而北,半里,抵北山下。袁家山。过观音庵,不入,由庵左自庵登山。有洞在山椒山巅也,其门南向,高约五丈,后有巨柱中屏,穿东西隙,俱可入,则稍下而暗。余先读观音庵碑,云庵后为狮子洞,故知此洞为狮子。又闻之土人云:“袁家山有洞,深透山后。”窥此洞深杳,亦必此山。时洞外雨潺潺,山顶有玉皇阁,欲上索炬入洞,而阁僧适下山,其中无人。乃令随夫王贵。下观音庵索炬,余持伞登山。石磴曲缀石崖间,甚峻,数曲而上,则阁上为僧所扃,阁下置薪可为炬。余亟取之,投崖下。历崖两层,见两僧在洞口,余疑为上玉皇阁僧也,及至,则随夫亦在焉。僧乃观音庵者,一曰禅一,一曰映玉,乃奉主僧满室命以茶来迎,且导余入洞者。遂同之,更取前投崖下薪,多束炬入。遂由屏柱东隙,又北进数丈,则洞遂高拓,中有擎天柱、犀牛望月、莺嘴、石船诸名状。更东折数丈,则北面有光熠熠自上倒影,以为此出洞之所也;然东去尚有道杳黑,乃益张炬东觅之,又约五丈而止。乃仍出北去,向明而投。抵其下,则悬石巉岨,光透其上,如数月并引。余疑,将攀石以登,忽有平峡绕其左而转,遂北透出,其门北向,又在前所望透明之下也。出洞,南向攀丛崖而上,则石萼攒沓,如从莲花族瓣上行,缘透明穴外过,又如垂帘隔幕也。南向上山顶,遂从玉皇阁后入,则阁僧已归。登阁凭眺,则德胜千家鳞次,众峰排簇,尽在目中也。仍从二导僧下山,〔折磴石崖间,凡数曲下,出〕过狮了洞前,下入观音庵,谢满室而别。
十二日早晨起床,饭吃完但雨不停。命令顾仆押着营中的兵夫挑行李,先去德胜镇西营。我进入德胜镇东巷门,一里,折向北,半里,到达北山下。〔即袁家山。〕路过观音庵,没进去,由庵左从庵开始登山。有洞在山顶,洞口向南,高约五丈,后面有巨大的石柱屏风样挡在中央,穿过东西两边的缝隙,都可以进去,只是稍下走就暗下来。我先读过观音庵的碑,说到庵后是狮子洞,所以知道此洞是狮子洞。又从当地人那里听说:“袁家山有山洞,深深穿透到山背后。”窥见此洞深远,也必定是此山。此时洞外雨声潺潺,山顶上有玉皇阁,打算上去找火把入洞,但阁中的僧人恰好下山了,阁中无人。于是命令随行的脚夫〔叫王贵。〕下山去观音阁要火把,我打着伞登山。石瞪曲曲折折点缀在石崖间,十分陡峻,拐了几个弯上去后,就见阁上被僧人关锁着,阁下放有柴火可以做成火把。我急忙取了柴火,把柴扔下山崖。经过两层山崖,见两个和尚在洞口,我怀疑是上边玉皇阁的僧人,及走到时,就见随行的脚夫也在其中。僧人是观音庵的,一个叫禅一,一个叫映玉,是奉住持和尚满室的命令拿着茶来迎接,并且领我进洞的和尚。于是随同他们,再取来先前扔下山崖的柴火,多捆了些火把入洞。于是由屏风样石柱东边的缝隙,又向北走进去几丈,就见洞高高拓展开,其中有擎天柱、犀牛望月、莺嘴、石船诸般名称与形状。再向东折进去数丈,就见北面有光影闪闪发亮从上方倒射进来,以为这里是出洞的地方;然而向东去还有深黑的通道,就更加高举火把向东找过去,又约走五丈便断了。于是仍出来向北去,向着明亮处奔过去。到达那下边,就见悬石高险阻隔,光线从那上边透入,如同几个月亮并排引进亮光。我疑惑,将攀岩石上登,忽然见有平坦的峡谷绕过它左边转出去,于是向北钻出来,这里洞口向北,又在先前望见的透进亮光之处的下边了。出洞来,向南攀着成丛的石崖上登,就见石片攒聚杂沓,如像从成簇的莲花花瓣上行走,沿透光的洞穴外走过,又如布帘下垂筛幕相隔了。向南上到山顶,就从玉皇阁后面进去,阁中的僧人却已归来了。登上楼阁凭眺,就见德胜镇千家万户鳞次栉比,群峰排列簇拥,全在眼中。仍跟随两个领路的僧人下山,曲折在石瞪山崖间,一共下走了几个弯,出来经过狮子洞前,下山进入观音庵,谢过满室的人便告别了。
遂出,南半里,过德胜街,其街东西二里余。街方墟集为市。雨中截街而南,又半里抵韦家山。从山之西麓攀级而登,崖悬峡转,有树倒垂其上,如虬龙舞空。上有别柯,从岩门横架巨树之杪,合而为一,同为纠连翔坠之势。其横架处,独枝体穿漏,効仗耷希频耧纬芍摺?岩门在上下削崖间,其门西向,前瞰树杪,就隘为门。前有小台,石横卧崖端,若栏之护险。再上,有观音阁当洞门。由其右入洞,洞分两支:一从阁后东向入,转而南,遂暗,秉炬穷之,五丈而止,无他窦也;一从阁西东向入,下一级,转而北,亦暗,秉炬穷之,十丈而止,亦无他窦也。大抵此洞虽嵌空,而实无深入处,不若狮子洞之直透山后。然狮子胜在中通,而此洞胜在外嵌,凭虚临深,上下削崖,离披掩映,此为胜绝矣。观音阁之左为僧卧龛,上下皆峭岩,僧以竹扉外障;而南尽处余隙丈余,亦若台榭空悬,僧亦将并障。余劝其横木于前,栏而不障以临眺,僧从之。此僧本停锡未几,传闻此洞亦深透于后,正欲一穷,余以钱畀之,令多置火炬以从,其僧欣然。
于是出庵来,往南半里,走过德胜街,〔此街东西长二里多。〕街上正在赶集。在雨中横穿过街往南走,又行半里抵达韦家山。从山的西麓攀石阶上登,山崖高悬山峡回转,有树倒垂在山崖上,如屈曲的神龙飞舞在空中。上方有另外的树枝,从洞口横架在巨树的树梢上,合二为一,一同作出缠绕相连翔空下坠的姿态。那横架之处,只有树干穿通,挖空剔窍,似雕凿成的样子。洞口在上下悬崖之间,洞口向西,前方俯瞩树梢,靠近险要之处辟为洞口。前边有个小石台,石横卧在石崖前端,好像栏杆一样护着险要之处。再上走,有观音阁挡在洞口。由它右边入洞,洞分为两个支洞:一个从阁后向东进去,转向南,便暗下来,举着火把穷究它,五丈后到了头,没有其他洞穴;一个从阁西向东进去,走下一个台阶,转向北,也暗下来,举着火把穷究它,十丈后到了头,也没有其他洞穴。大抵此洞虽然嵌空了,可实际无深入之处,不如狮子洞一直穿透到山后面。不过狮子洞的优美之处在于中间相通,而此洞的优美之处在于外边深嵌,凭临虚空下临深渊,上下是悬崖,散乱掩映,这算是绝顶优美之处了。观音阁的左边是僧人睡觉的石完,上下都是陡峭的岩石,僧人用竹门挡在外边;而南边的尽头处剩下一丈多的空隙,也是如台榭一样悬在空中,僧人也将一并挡起来。我劝他在前边横架木头,建成栏杆而不是堵起来,以便凭眺,僧人听从了这个意见。这个僧人原来也是停住在这里不多久,传闻此洞也是深深钻透到后山,正打算去穷究一次,我拿钱交给他,命令他多购置些火把跟随我进洞,这个僧人欣然领命。
时有广东客二人闻之,亦追随入。及入而遍索,竟无深透之穴,乃止。洞门下悬级之端,亦有一门,入之深不过四丈,而又甚狭,遂下山,山下雨犹潺潺也。仍半里,出德胜街之中,随街西向行,过分司前。向有二府,今裁革,以河池州同摄镇事。又一里,出德胜西街门,又西一里,有营在路北,是为德胜营。往问行李,又挑而送至河池所矣。仍出至大路,稍西,遂从岐南过一小溪。半里,平原中乱石丛簇,〔分裂不一,〕中有潴水一泓,〔澄无片草,〕石尖之上,亦有跨树盘络,如香山寺前状。〔石片更稠合,间以潭渚,尤奇。〕潭西又有一石峡,内亦潴水,想下与潭通。其上则石分峡转,不一其胜也。其南有石独高而巨,僧结茅于上,是为莲花庵,亦如香山寺前之梵室。〔门就石隙,东西北俱小流环之,地较香山幽丽特绝。〕但僧就峡壁间畜猪聚秽,不免唐突冒犯灵区耳。
此时有两个广东的客商听说此事,也跟随着进洞。到进洞后四处搜索,竟然没有通到深处的洞穴,只得停下来。洞口下方石阶高悬的顶端,也有一个洞口,进洞后深处不超过四丈,而且又十分狭窄。于是下山,山下雨还在哗哗下着。仍是半里,出来到德胜街的中段,顺着街道向西行,走过分司衙门前。〔从前设有两个府,如今撤消了,由河池州共同代理镇上的政事。〕又走一里,出了德胜镇的西街门,又向西一里,有营房在路北,这是德胜营。去打听行李,又挑了送到河池所去了。仍出来走到大路上,稍向西走,就从岔道向南涉过一条小溪。半里,平原中乱石成丛成簇,分离迸裂不一而足,其中有一乱积水,澄澈没有一根草,石尖之上,也有横跨的树枝盘绕着,如香山寺前的形状。石片更加稠密闭合,间或杂以水潭小洲,尤为奇异。水潭西边又有一个石峡,里边也积着水,推想下边与水潭相通。它上面就见山石分开峡谷转向,其中优美之处不一而足了。它南边唯独有块岩石又高又大,僧人在上面建了茅屋,这是莲花庵,也像香山寺前的佛宇。庵门就着石缝建成,东、西、北三面都有小水流环绕着它,环境与香山寺比较,幽静清丽特别优美。只是和尚就着峡谷的石壁在其间养猪积满了污物,不免冒犯风光灵秀的地方了。
峡水之西,又有古庙三楹,扃而无人。前有庵已半圮,有木几、巨凳满其内,而竟无栖守。石虚云冷,为之怃然,乃返。北出大路,又西过一石梁,其下水颇小,自北而南,又东环莲花庵之东,又西绕其前而南去,此乃南入南江之流也。又西经一古台门,则路但砖甃,而旁舍寥落,不若德胜矣。又西一里,入河池所非河池州边,在今之宜山县东门。所有砖城,中开四门,而所署倾尽,居舍无几,则戊午岁凶,为寇所焚劫,荡为草莽也。德胜镇皆客民,雇东兰、那地土兵守御,得保无虞;而此城军士,反不能御而受燹。担停于所西军舍,秽陋不堪。乃易衣履至东街叩杜实徵,不在舍。返寓,之东门,实徵引至其书室,则所土阜上福山庵后楹也。庵僧穷甚,无薪以炊,仍炊于军家军户人家,移食于庵,并行李移入。下午,令顾仆及随夫以书及军符白告知管所挥使刘君,适他出,抵暮归曰:“当即奉叩,以晚,须凌晨至也。”所城与所后福山寺,皆永乐中中使雷春所创,乃往孟英山开矿者。
峡中积水的西边,又有三处古庙,锁着无人。前边有座寺庵已有一半坍塌,有木茶几、大木凳堆满了庵中,可居然无人住守。石空云冷,为此忧然惋惜,这才返回来。向北出到大路上,又往西过了一座石桥,桥下的水很小,自北流向南,又向东环绕在莲花庵的东边,又向西绕到庵前而后往南流去,这是向南流入南江的溪流。又向西经过一处古台门,就见道路全是砖砌的,但路旁房屋稀疏冷落,不如德胜镇了。又往西一里,走入河池所的东门。周围有砖墙,中间开有四道城门,可所衙倒塌光了,居民的房屋不多,是戊午年年成歉收,被盗贼焚烧抢劫,荡为荒地了。〔德胜镇都是客居的百姓,雇东兰州、那地州的土司兵守卫,得以保证未出意外;但此城是军士驻守,反而不能抵御而受到兵火的破坏。〕把担子停放在所西的军营中,污秽简陋不堪。于是换了衣服鞋子到东街去叩见杜实微,不在屋中。返回寓所,走到东门,实徽领到他的书房中,就是所衙土山上福山庵的后殿了。庵中僧人极为穷困,没有柴火煮饭,仍在军户人家煮好饭,搬到庵中进食,连同行李也搬入庵中。下午,命令顾仆及随行的脚夫拿着信及兵符去告知管理此所的指挥使刘君。恰好刘君出门去了,到傍晚时归来,说:“应当马上来看望,因为天晚了,必须明天凌晨来了。”[所城与所后的福山寺,都是永乐年间(1403一1424)去孟英山开矿的宦官雷春创建的。〕
十三日晨起欲谒刘君,方往市觅柬,而刘已先至。刘名弘勋,号梦予。馈程甚腆,余止收其米肉二种。已而柬至,乃答拜其署,乃新覆茅成之者。商所适道,刘君曰:“南丹路大而远,第土官家乱,九年冬,土官莫极因母诞,其弟妇入贺,奸之,乃第三弟妻也。于是与第四弟皆不平,同作乱。极遁于那地。后下司即独山之烂上司,向为南丹所苦,十年九月间,亦乘机报愤,其地大乱。两弟藉下司万人围南丹,极以那地兵来援,其三弟走思恩县,四弟走上司,极乃返州治。十二月,收本州兵,执三弟于恩恩而囚之。今年春,郡遣戚指挥往其州,与之调解,三弟得不死,而四弟之在上司者,犹各眈眈也。下司路不通;与荔波行,路近而山险,瑶僮时出没。思恩西界有河背岭,极高峻,为畏途,竟日无人,西抵茅滥而后入荔波境,始可起夫去。但此路须众人,乃行。“先是,戚指挥以护送牌惠余,曰:”如由荔波,令目军房玉洁送。“盖荔波诸土蛮素慑服于戚,而房乃其影,尝包送客货往来。刘君命房至,亲谕之送,房唯唯,而实无行意,将以索重贿也。从署中望北山岩,如屏端嵌一粟。既出欲游北山,有王君以柬来拜,名冕,号宪周。且为刘君致留款意。已刘君以柬来招,余乃不游北岩而酌于刘署。同酌者为王宪周、杜实徵及实徵之兄杜体乾,皆河池所学生也。曾生独后至。席间实徵言其岳陈梦熊将往南丹,曰:“此地独岧夫难,若同之行,当无宵人之儆。”刘君命童子往招之,不至。余持两端,心惑焉。
十三日早晨起床后想去拜见刘君,正要前往市上找柬贴,而刘君已先来到。〔刘君名叫弘勋,别号梦予。〕馈赠的路费十分丰厚,我只收下他的米肉两种东西。不久柬贴来到,就到他的官署去答拜,官署是新近用茅草覆盖成的。商议所走的道,刘君说:“去南丹州的路大而远,只是土司家中出变乱,〔崇祯九年冬天,土司莫极因为母亲过生日,他的弟媳入府贺寿,莫极奸污了她,是三弟的妻子。三弟因此与四弟都不平,共同作乱。莫极逃跑到那地州。后来,下司即独山州的烂土司,从前被南丹州害苦了,崇祯十年九月间,也乘机报仇,那一地区大乱。两个弟弟从下司借来一万人围攻南丹州,莫极率那地州的兵前来救援,他的三弟逃奔思恩县,四弟逃到上司,莫俊这才返回州城。十二月,聚集了本州的兵马,在思恩县逮捕了三弟后把他囚禁起来。今年春天,府中派遣戚指挥使前去南丹州进行调解,三弟得以不死,但在上司的四弟,还各自虎视耽耽。〕去下司的路不通;经由荔波县走,路近但山险,瑶人憧人时常出没。思恩县西部边界上有个河背岭,极高峻,是艰险可怕的道路,终日无人,往西走到茅滥然后进入荔波县境内,才能征用脚夫前去。但这条路必须人多才能走。”这之前,戚指挥使把护送牌惠赠给我,说:“如果经由荔波,令目军房玉洁相送。”原来荔波县本地的诸蛮族素来慑服于姓戚的,而姓房的是他的影子,曾经包送客货往来。刘君命令房玉洁来,亲自告诉他送行,姓房的是是是的,可实际上没有送行的意思,将以此索取厚重的贿赂。从官署中远望北山的岩洞,如屏风上头嵌着一颗小米。出来后想去游北山,有个王君拿了柬贴来拜见,〔名叫冕,别号叫宪周。〕并且为刘君传达了挽留款待的意思。不久刘君送柬贴来招唤,我于是不去游北岩而在刘君的官署中饮酒。一同饮酒的是王宪周、杜实微及实微的兄长杜体乾,都是河池所的学生。姓曾的儒生是后来才到。酒席上实微讲起他的岳父陈梦熊将前去南丹州,说:“此地独有蠢人难,如果与他同行,将无须防备坏人。”刘君命令一名儿童去招唤他,不来。我徘徊在两可之间,心中疑惑。
十四日以月忌一种不吉利的日子:初五,十四,二十三,姑缓陈君行。余卜之,则南丹吉而荔波有阻。及再占,又取荔波。余惑终不解。乃出北门,为北山之游。北山者,在城北一里余;拾级而上者,亦几一里。削崖三层,而置佛宇于二层之上、上层之下。出北门,先由平壑行,不半里,有乱石耸立路隅,为门为标,为屏为梁,为笋为芝,奇秀不一,更巧于莲花塘、香山寺者。又北几一里,北向陟山,危磴倚云崖而上,曲折亦几一里。进隘门,有殿宇三楹,僧以索食先下掩其扉,自下望之,以为不得入矣,及排之,则掩而不扃也。入其中,上扁为“云深阁”,右扁有记一篇,乃春元即“春闱”贡士第一名董其英者,即所中人。言尝读书此中,觅阁东音石,为置茅亭。今从庵来,觅亭址,不可得。而庵之西,凌削崖而去,上下皆绝壁,而丝路若痕。已从绝壁下汇水一坎,乃凿堰而壅,壅者有滴沥,从倒崖垂下汇之,以供晨夕而已。庵无他奇异,惟临深凭远,眺擥甚遥。南望多灵山在第二重石峰之外,正当庵前;西之羊角山,东之韦家山,则庵下东西两标也。
十四日因为是月忌日,姑且让陈君推迟上路。我就此事占卜,是去南丹州吉利而走荔波县有阻挠。到第二次占卜时,又是取道荔波县。我的疑惑始终解不开。于是走出北门,去北山游览。北山,在城北一里多处;沿石阶上登,也将近一里。悬崖三层,而在第二层之上、上层之下建了佛寺。出了北门,先经由平坦的壑谷前行,不到半里,有乱石耸立在路旁,如像门面、标杆,如像屏风、桥梁,如像竹笋、灵芝,奇秀不一,更比莲花塘、香山寺的巧妙。又向北近一里,向北登山,高险的石瞪斜靠在入云的山崖上,由此上登,曲曲折折也将近一里。走进隘门,有殿宇三处,僧人因为去找食物先下山去掩上了寺门,从下边望去,以为不能进去了,到推门时,原来是虚掩着却没上锁。进入寺中,上方的匾是“云深阁”,右边的匾写有一篇记文,是春元董其英撰写的,〔就是所中的人。〕说曾经在这里边读书,在阁东找到音石,为此建了座茅草亭。现在从庵中来,寻找亭址,找不到。但寺庵的西边,凌驾在悬崖上走去,上下都是绝壁,而丝线一样的路如石痕似的。不久从绝壁下走。一坑积水,是凿坝拦堵而成的,有水滴从倒悬的石崖上滴下来,积成水塘以供早晚用水而已。庵中无其他奇异之处,唯有面临深渊凭眺远方,眺望得非常远。远望南方的多灵山在第二重石峰之外,正在庵前;西面的羊角山,东面的韦家山,则如庵下东西两面的座标了。
徙倚久之,仍下山至所城北门外,东循大路行。已岐而东北,共一里,入寿山寺。乱石一区,水纵横汇其中,从石巅构室三四处,以奉神佛,高下不一。先从石端得室一楹,中置金仙。其西则石隙南北横坠,澄流潴焉,若鸿沟之界者。以石板为桥,渡而西,有侧石一队,亦南北屏列,其上下有穴如门。又穿而西,有庵北向,前汇为塘,亦石所拥而成者。庵后耸石独高,上有室三楹,中置一像,衣冠伟然,一老人指为张总爷,而所中诸生皆谓之文昌像。余于福山寺阅《河阳八景诗》,有征蛮将军张澡《跋》,谓得之寿山藓石间,乃万历戊子阅师过此,则此像为张君无疑。以无文记,后生莫识,遂以文昌事之,而不知为张也。凭吊既久,西南一里,入所城东门,返福山寓。令奴子买盐觅夫于德胜,为明日行计。余作记寓中。已而杜实徵同其岳陈生至,为余觅夫,汝明日同为南丹行。是日午后霁,至晚而碧空如洗,冰轮东上,神思跃然。
徘徊了很久,仍下山来到所城的北门外,往东沿大路行。不久岔向东北,共一里,走入寿山寺。乱石一片,水纵横流淌积在其中,在岩石顶上建了三四处小屋,以供奉神佛,高低不一。先在岩石顶上找到一间小屋,中间放着佛像。它西边有石缝南北横向下陷,澄澈的清流积在其间,好似鸿沟分界的样子。用石板作为桥,渡到西面,有一队侧立的岩石,也是南北向屏风样排列着,它上下有洞穴如门一样。又穿到西边,有座向北的寺庵,前边积水成塘,也是岩石围抱而成的。庵后耸立的岩石独自高耸,上边有三间屋子,中间放着一尊塑像,衣冠华美,一个老人说是张总爷,可所中的众儒生都说它是文昌帝君像。我在福山寺读过《河阳八景诗》,有个征蛮将军张澡跋,在万历戊子年(万历十六年,1588)阅兵经过此地,说是在寿山长满苔醉的岩石间找到此像,那么此像无疑应是张君。由于没有文字记载,后辈无人认识,便把它当文昌帝君来侍奉,却不知是姓张的了。凭吊了很久之后,向西南一里,进入所城的东门,返回福山寺寓所。命令奴仆去德胜镇买盐找脚夫,为明天上路做准备。我在寓所中作日记。随即杜实微同他岳父姓陈的儒生来,为我找脚夫,决定明天一同上路去南丹州。这天午后晴开,到晚上便碧空如洗,明月跃上东方,神思敏捷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