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日自驮朴〔取道至太平。〕西南行一里,有石垣东起江岸,西属于山,是为左州、崇善分界。由垣出,循山溯江南行,三里,越一涸涧,又四里为新铺,数家之聚。江流从正南来,陆路遂西南转。四里,复过一涸涧,涧底多石,上有崩桥,曰冲登桥。其内有堡。从此南上,盘陟冈阜三里,复与江遇。其上有营房数家,曰崩勘。又南五里,转一山嘴,其后山中有村曰驮竺。盘其东垂,乃循山南西向行,于是回崖联蹁,上壁甚峻拔,下石甚玲珑。二里,路南复突一危峰,遂入山夹。
初四日从驮朴取道到太平府。向西南走一里,有石墙起自东面的江岸向西连接着山,这是左州、崇善县的分界线。由石墙出来,沿山溯江往南行,三里,越过一条干涸的山涧,又走四里是新铺,是个几家人的村落。江流从正南流来,陆路于是往西南转。四里,再次过了一条干涸的山涧,涧底石头很多,涧上有座倒塌了的桥,叫冲登桥。〔桥以内有城堡。〕从此向南上走,盘旋爬升在冈峦土阜间三里,再次与江流相遇。江岸上有个几家人的营房,叫崩勘。又向南五里,转过一个山嘴,〔它后面的山中有个村庄叫驮竺。〕绕过它的东垂,就沿着山南向西行,在这里回绕的山崖连续不断,上面的崖壁非常陡峻挺拔,下边的岩石十分玲珑精巧。二里,路南又突起一座险峰,于是走入山中的峡谷。
盘之而西又一里,转南二里,登媚娘山。其处峰峦四合,中悬一土阜为脊。越之而南下,东南三里,路侧有窞一圆,名龙井。下坠五六丈,四围大径三丈,俱纯石环壁。坠空缀磴而下,下底甚平,东北裂一门,透门以入,其内水声潺潺,路遂昏黑。践崖扪隙,其下忽深不可测。久之,光渐启,回见所入处,一石柱细若碧笋,中悬其间,上下连属,旁有石板平庋,薄若片云,声若戛击金树。至其洞,虽不甚宏而奇妙,得之路旁,亦异也。其上有一亭,将就圮。〔自驮朴陆行至太平,辄见冈陀盘旋,四环中坠,深者为井,浅者为田,上下异穴,彼此共窞。盖他处水皆转峡出,必有一泄水门,惟此地明泄涧甚少,水皆从地中透去,窍之直坠者,下陷无底;旁通者,则底平可植五稼即五谷,泛指粮食作物。路旁大抵皆是。惟龙井下陷犹有底,故得坠玩焉。〕
回绕在峡谷中又向西走一里,转向南二里,登上媚娘山。此处峰峦四面合拢,中间悬着一座土山形成的山脊。越过山脊往南下走,向东南三里,路旁有个圆形深坑,〔名叫龙井。〕向下探坠五六丈,四周直径大三丈,全是纯石环绕成的坑壁。沿悬缀的石瞪往下坠,下面底部十分平坦,东北方裂开一个洞口,穿过洞口进去,洞内水声潺潺,路便昏黑下来。踏着山崖摸着石缝走,脚下忽然深不可测。很久后,渐渐开始有亮光,回头见进来的地方,一根细石柱好似碧绿的竹笋,耸在洞中间,上下相连,旁边有石板平架着,薄如云片,声音如同敲击铜柱。至于这个洞,虽然不怎么宽大却很奇妙,在路旁见到它,也是奇异之事。深坑上方有座亭子,将要倒塌了。自驮朴走陆路到太平府,就见到有冈峦山坡盘绕,四周环绕中央下陷,深的形成陷阱,浅的垦成田,上下之处是不同的洞穴,都是深坑。大概其他地方的水都是绕着峡谷流出去,必定有一处泄水的水口,唯有此地露出地表泄水的山涧非常少,水都从地下渗透出去,洞穴竖直下坠的,下陷无底;通向四旁的,则底部平坦可以种植五谷。路旁大都四处皆是。唯有龙井陷下去仍有底,所以得以坠下去观玩。
由此西南出山,又四里,而江自壶关东垂北向而至。溯之复南二里,升陟冈阜又二里,抵壶关。关内旧惟守关第舍四、五间,今有菜斋老和尚建映霞庵于左,又盖茶亭于后。余以下午抵庵,遂留憩于中。菜斋,北人,年六十一岁,参访已遍海内。所食惟淡菜二盂,不用粒米,见此地荒落,特建庵接众,憩食于庵者数十人,虽久而不靳焉。菜斋法名如喜,徒名海润。
由此向西南出山,又走四里,而江流自壶关东垂向北流到这里。溯江再向南行二里,升登在山冈土阜间又是二里,抵达壶关。关内旧时唯有守关的宅院四五间,今天有位菜斋老和尚在左边建了映霞庵,又在后边盖了个施茶的亭子。我下午到了庵里,便留下来歇在庵中。〔菜斋,是北方人,年纪有六十一岁,参观访问已走遍海内。所吃的东西唯有淡菜两钵盂,不吃一粒米,见此地荒凉冷落,特意建庵接待众人,停歇在庵中吃饭的人有几十人,虽然这些人呆了很长时间,但菜斋仍供茶水,毫不吝惜。菜斋的法名叫如喜,徒弟名叫海润。〕
壶关在太平郡今崇左县城北一里余。丽江西自龙州来,抵关之西,折而南,绕城南,东转而北,复抵关之东,乃东北流去。关之东西,正当水之束处,若壶之项,相距不及一里。
壶关在太平府城北一里多处。丽江从西面自龙州流来,流抵壶关的西边,折向南,绕过城南,在城东转向北流,又抵达壶关的东边,于是向东北流去。关隘的东西两头,正当江水束拢之处,好像茶壶的脖子,相距不到一里。
属而垣之,设关于中,为北门锁钥。其南江流回曲间,若壶之腹,则郡城倚焉。城中纵横相距亦各一里,东西南三面俱濒于江。城中居舍荒落,千户所门俱以茅盖。城外惟东北有民店阛闠,余俱一望荒茅舍而已。青莲山在郡城北二十余里,〔重峦北障天半。其支南向,东下者即媚娘岭,西下为〕碧云洞。〔洞〕在壶关正西二里,青莲山南下之支也。
筑起城墙把两头连起来,在中间设了关隘,是北门的军事要地。关隘南面江流弯曲回转之间的地方,好像茶壶的腹部,府城就依傍在那里。城中纵横相距也各有一里,东、西、南三面都濒临江流。城中居室房屋荒凉冷落,千户所衙门都用茅草盖顶。城外唯有东北角有民居街市,其余都是一眼望去荒芜的茅屋而已。青莲山在府城北面二十多里,重重山峦在北面遮住半边天。它的支脉向南延伸,往东下延的就是媚娘岭,向西下延成为碧云洞。碧云洞在壶关正西二里处,是青莲山南下的支脉。
〔石峰突兀,洞穿峰半,门东向。先从北麓上三折坂,东向透石隙曰天门,得平台焉。洞门屿其上。门狭而高,内南转,空阔深暗,上透山顶,引光一线空濛下。光下有大士龛,北向,中坐像,后有窞深陷,炬烛之沉黑;又一穴南去,不知其底。此下层也。其上层隔窞之南,复辟为门;门前列双柱,上平庋两盆曰“宝盆”。先出大士像右壁,穿小穴南下窞侧,由双柱中抵宝盆下。透门入,始颇隘;连进门两重,渐转东上,则穹然高张,天光下进,一门南向出为通天窍。历级上,出洞门外,亦有台甚平,下瞰平壑,与东向门无异。由大士像左壁西穿小穴曲折入,两壁狭转,下伏为隘门;透门进,忽上盘如覆钟;凡进四门,连盘而上者,亦四五处,乃出。于大士像左壁稍北,又西穿小穴,渐北转,则岈然中通,山影平透,裂一门北向,号曰盘龙窟。此洞中胜也。北门外,崖石横带山腰,东达天门,西抵一飞崖下,上覆下嵌。崖不甚高,上下俱绝壁,中虚而横带者,合平廊复榭,无愧“群峰献翠”名。北瞰深坞,重峦前拱,较东南二台,又作一观。由崖东攀石萼西望,峰顶莲瓣错落,中有一石,东剜空明,为蔓深石削,不得攀接。仍从盘龙窟入,出东台,仰眺洞南,峰裂岐崖,回环一峡。乃攀枝援隙上,直历峡峰攒合中,复有东向洞,内皆耸石攒空,隙裂渊坠,削不受趾,俯瞰莫窥其底,石块投之,声历历不休,下即大士龛中承受坠光处也。至此洞外胜始尽。〕此洞向无其名,万历癸丑参戎顾凤翔开道叠磴,名之曰碧云,为丽江胜第一。顾乃华亭人,松江县人。白云岩在壶关正东四里,路由郡城东渡江,是为归龙村峒今作归垅。在江东岸,太平隔江即江州属。是村昔有怪出没江谭,为害江州、太平,人俱莫能制,而思明独来时而杀之,其害乃息。故江州以此一峒思明,为思明属,今此峒东南北三面俱届江州,而西抵于江,为太平府,近太平城者惟此一村,而又远属思明,亦用异也。
石峰突兀,山洞穿透山腰,洞口向东。先从北麓登上三折坂,向东钻过石缝,叫天门,有一处平台。洞口耸峙在平台_上方。洞口又窄又高,洞内转向南,空阔深暗,上通山顶,引进一线空潦的光地照射下来。亮光下照处有观音菩萨的佛完,向北,完中坐着佛像,后面有个深坑深陷下去,用火把照射它深沉漆黑;又有一个洞穴往南进去,不知它的底。这是下层。它的上层隔着深坑的南面,又裂为洞口,洞口前排列着一双石柱,上边平架着两个盆,叫做“宝盆”。由观音像右边的石壁,穿过小洞向南下到深坑侧边,由双柱中间走到宝盆下面。穿过洞口进去,开始时很窄;接连进了两层洞口,渐渐转向东上走,就见弯然隆起高高张开,天光向下迸射,一个洞口向南出去成为通天的窟窿。沿石阶上走,出到洞口外,也有石台十分平整,下瞰着平坦的壑谷,与向东的洞口无异。由观音象左边的石壁向西穿过小洞曲曲折折进去,两侧洞壁狭窄,转来转去,向下低伏成为隘口;钻过隘口进去,忽然上方弯曲而起如像下覆的铜钟;总共进了四个隘口,连续向上弯曲而起的地方,也有四五处,这才出来。在观音像左边石壁稍北处,又向西穿过小洞,慢慢向北转,就见中间相通样子深邃,山影平平地透进来,向北裂开一个洞口,号称为盘龙窟。这是洞中的胜景。北洞口外,石崖像腰带一样横贯山腰,东边到达天门,西边抵达一处飞空的悬崖下,上边下覆下面深嵌。悬崖不十分高,上下都是绝壁,中间通着像腰带样横系着的地方,好似平坦的长廊重叠的台榭,无愧于“群峰献翠”的美名。向北俯瞰深深的山坞中,重重山峦在前方隆起,与东、南两面的平台比较,又显出一番景观。由山崖东面攀着花警状的岩石向西望,峰顶莲花瓣错落其间,当中有一块岩石,东面刻空明亮,因为草深石陡,不能攀登接近它。仍从盘龙窟进去,出到东面的平台,仰面眺望山洞南面,山峰迸裂悬崖分岔,环绕成一个峡谷。于是攀着树枝抓住石缝上爬,直到峡谷山峰攒聚会合之中,又有个向东的洞,洞内都是高耸的岩石攒聚在空中,缝隙裂开坠成深渊,陡削不能放脚,俯瞰无法窥见它的底,用石块投下去,声音清清楚楚响个不停,下边就是观音菩萨佛完中承受下射之光的地方了。到这里洞外的胜景这才完了。此洞从前没有名字,万历癸丑年(万历四十一年,1613)参将顾凤翔开修了道路垒砌了石瞪,把它命名为碧云洞,是丽江的第一胜境。〔顾凤翔是华亭县人。〕白云岩在壶关正东四里处,路由府城向东渡江,这是归龙村炯。〔在江东岸,太平府隔江处就是江州的属地。这个村子过去有妖怪出没在江边,为害江州、太平府。人们都不能制服,可思明府土司独自一人来时便杀了它,这个祸害才平息了。所以江州把这一桐送给思明府,成为思明府的属地。今天此酮的东、南、北三面都属于江州,而西面直抵江边,是太平府,靠近太平府城的唯有这一村,却又归属于边远的思明府,也是奇怪之事。〕
石门塘在壶关外东北半里。老虎岩在壶关内西南半里。铜鼓在郡城内城隍庙,为马伏波遗物,声如吼虎,而状甚异。闻制府各道亦有一二,皆得之地中者。土人甚重之,间有掘得,价易百牛。
石门塘在壶关外东北半里处。老虎岩在壶关内西南半里处。铜鼓在府城内的城隆庙中,是伏波将军马援的遗物,鼓声如虎吼,而形状十分奇特。听说总督下属各道也有一两个,都是从地下获得的。当地人十分看重它,间或有人挖掘到,价值可以换一百头牛。
初五日晨餐后,即独渡归龙,共四里,西循白云岩。荒坡草塞,没顶蒙面,上既不堪眺望,下复有芒草攒入袜裤间,举足针刺,顷刻不可忍,数步除袜解裤,搜刷净尽,甫再举足,复仍前矣。已有一小水自东南峡中出,北潆岩前,上覆藤蔓,下踔江泥,揭涉甚艰。过溪,抵岩下。〔穹崖高展,下削如屏,色莹洁逾玉。崖南峭壁半列洞四、五,大小不一,皆西向。南面一洞较大,下复叠一洞,不甚深昧,而上洞中空外削,望之窈窕,竟不得攀憩。再南半里,有洞甚大,亦西向,前俱大石交支。从石隙透门入,洼敞可容三百人,内无旁通窦。洞北有小径,东上山夹,两旁削石并耸。攀级而登,逾山坳南,亦有洼下陷,木翳不能窥其涘。其北更耸层峰,西瞰江流城堞,俱在足底。再北直出白云岩顶,其坳中洼窞虽多,然〕棘藤蒙密,既不得路,复无可询,往返徘徊,日遂过午,〔终不能下通岩半洞也。此处岩洞特苦道路芜阻,若能岩外悬梯,或叠磴中窦,其委曲奇胜,当更居碧云上。〕仍西二里,出归龙,南溯江岸三里,抵金柜、将军两山之间。〔金柜瞰江峙,崖洞中空,大容数百人。茅棘湮阨ài险要〕,竟金柜山岩洞不得,三周其北东南三面,又两越其巅,〔对瞩江城,若晰须眉于镜中。东即将军山,片崖立峰头迎江,有干城设防之城赳赳势。环郡四眺,峰之特耸者此为最。〕下候东关渡舟,已暮不复来,腹馁甚。已望见北有一舟东渡,乃随江蹑石一里,抵其处,其舟亦西还。迁延久之,得一渔舟,渡江而西。见有卖蕉者,不及觅饭,即买蕉十余枚啖之。亟趋壶关,山雨忽来,暮色亦至。
初五日早餐后,马上独自渡江到归龙村恫,共走四里,向西沿白云岩走。荒坡上茅草塞路,没过头顶蒙在脸上,上方既不能眺望,脚下又有草上的刺钻入袜子裤子间,举脚就像针刺,一刻不可忍受,走几步就脱去袜子解下裤子,全部搜寻刷除干净,刚刚再抬脚,又仍像先前一样了。不久有条小溪从东南的峡谷中流出来,向北潦洞在白云岩前,上边覆盖着藤枝,脚下踩着水中的稀泥,提起衣服涉水非常艰难。过了小溪,到达白云岩下。弯隆的山崖高高伸展开来,下边陡削如屏风,石色晶莹洁净超过美玉。山崖南面的峭壁半中腰排列着四五个山洞,大小不一,都是向西。南面一个洞较大,下边又重叠着一个洞,不怎么深暗,可上洞洞中空阔外面陡削,望过去十分幽深,竟然不能登上去休息。再往南半里,有个洞非常大,也是向西,前边都是大石头交叉支撑着。从石缝中穿进洞,地势下洼宽敞,可容纳三百人,洞内无旁通的洞穴。洞北有条小径,向东上到山间峡谷中,两旁陡削的石崖并排耸立。攀着石阶上登,翻越到山坳南面,也有洼地下陷,林木遮蔽不能窥见它的边际。它北面更耸起层层山峰,向西俯瞰江流城池,都在脚底。再往北直达白云岩山顶,那里山坳中洼地深坑虽然很多,但荆棘藤葛稠密,既找不到路,又无人可以打听,往返徘徊,时光便过了正午,始终不能下到半山腰的洞。此处的岩洞仅只是苦于道路荒芜阻塞,如果能在洞外悬挂梯子,或者砌石瞪到达中洞,其中曲折旋转的奇妙胜景,应当更居于碧云洞之上。仍向西二里,出来到归龙村蛔,往南溯江岸走三里,抵达金柜山、将军山之间。金柜山高耸,俯瞰江流,山崖上的山洞中间空阔,大处容纳得下数百人。茅草荆棘湮没阻塞,走遍金柜山找不到岩洞,在它的北、东、南三面绕了三圈,又两次越过山顶,注视江流对面的城池,就像在镜中看胡须眉毛一样清晰。东面就是将军山,一片石崖立在峰头迎着江流,有手执盾牌捍卫城池雄赳赳的气势。环眺府城四面,群峰中独自耸立的这是第一峰。下山等候东关的渡船,已因天黑不再来了,肚子饿极了。不久望见北面有一条船向东过来,便顺着江岸踩着岩石走一里,到了那里,那条船也返回到西岸。拖延了很长时间,找到一条渔船,渡到江西岸。见到有卖香蕉的人,来不及找饭吃,立即买了十多个香蕉吃下。急忙赶到壶关,山雨忽然来临,暮色也降临了。
初六日余以归顺、南丹二道未决,余欲走归顺至富州,众劝须由南丹至贵州,盖贵州远而富州近,贵州可行而归顺为高平夷所阻也。趋班氏神庙求签决之。庙在大西门外,临江。其神在郡极著灵异,家尸而户祝之〔每家都祭祀〕,有司之莅其境,靡不严事焉。求签毕,有儒生数人赛祭祀庙中,余为询归顺道。一年长者辄欲为余作书,畀土司之相识者。余问其姓字,乃滕肯堂也。名祚昌。其中最年少者,为其子滕宾王。名佐。居城中千户所前。余乃期造其家,遂还饭于映霞庵。携火炬出壶关,西溯江岸,一里抵演武场北,又西一里,探碧云洞,出入回环者数四,还抵映霞。见日色甫下午,度滕已归,仍入城叩其堂。滕君一见倾盖,即为留酌。其酒颇佳,略似京口,其茶则松萝之下者,皆此中所无也。坐中滕君为言:“欲从归顺行,须得参戎一马符方妙。明晨何不同小儿一叩之乎?”余谢不敏。滕曰:“无已,作一书可乎?”余颔之。期明日以书往,乃别而返壶关。
初六日我因为归顺州、南丹卫两条路没有决定,〔我想走归顺到富州,众人劝我必须经由南丹到贵州,原来贵州远而富州近,贵州可以通行而归顺被高平夷阻住了。〕赶到班氏神庙求签决定走哪条路。〔神庙在大西门外,面临江水。那神灵在府中极其灵验,家家户户都崇拜祭祀他,官府有到这地方任官的,无不尊敬地供奉。〕求完签,有几个儒生在庙中祭神,我打听去归顺的路。一位年长的立即想替我写信,送给相识的土司。我问了他的姓名和表字,是滕肯堂。〔名叫柞昌。〕其中年纪最轻的,是他的儿子滕宾王。〔名叫佐。〕住在城中千户所前边。我于是约定拜访他家,就返回到映霞庵吃饭。带上火把出了壶关,向西溯江而行,一里到达演武场北面,又向西一里,探了碧云洞,出入环绕了四次,回到映霞庵。见天色刚到下午,估计滕肯堂已归回城中,仍然进城在他的厅堂里叩见了他。滕君一见倾心如故,立即挽留饮酒。他的酒很美,略似京口酒,他的茶却是松萝茶中的下品,都是这一带所没有的。坐谈中滕君发话说:“想要从归顺走,必须得到参将的一个调马的兵符才好。明早何不同我儿子去叩拜他一次呢?'’我辞谢不敢当。滕肯堂说:“不得已,写一封信总可以吧?”我点头同意了他。约定明天把信送给我,于是分手返回壶关。
初七日雨色霏霏,酿寒殊甚。菜斋师见余衣单,为解夹衣衣我。始可出而见风。晨餐后,滕君来。既别,余作畀参戎书。饭而抵其家,则滕自壶关别后,即下舟与乃郎他棹,将暮未返,雨色复来,余不能待而返壶关。雨少止,西觅老虎岩,坠洼穿莽,终不可得。
初七日雨色霏霏,寒气久积冷得特别厉害。菜斋禅师见我衣服单薄,就脱下夹衣给我穿,这才可以出门。早餐后,滕君到来。分别之后,我写了递交给参将的信。吃饭后来到滕家,滕肯堂却自从在壶关告别后,立即下船与他儿子划船到其他地方去了,天将黑还未返回,雨又下起来,我不能等下去便返回壶关。雨略停下来,向西去寻找老虎岩,坠下洼地穿越丛莽,始终不能找到。‘
初八日余再抵滕,以参戎书畀之。参戎姓章,名易,为会稽今之绍兴人。其有名正宸者,合在户科,为辛未年家。滕复留饭,网鱼于池,池在门前。鱼有大小二种,大者乃白鲢,小者为鲶鱼。鲶鱼味淡而不腥。问所谓“香鱼”,无有也。剖柑于树,其柑如香橼,瓤白而皮不厚,片剖而共食之,瓤与皮俱甘香,异众柑。因为罄其生平。滕君少年廪,领取官粮于学宫。其人昂藏有侠骨,夙与中表谢孝廉有隙。谢死,其家以毒诬滕,藤求检以白其诬,谢遂大窘。时孝廉之弟为南宁司李掾,而孝廉之房考(即房考官)赵,为闵漳州人,方当道,竟罗织于宪访,且中以讪府道、殴卫所诸(莫)须有事,遂被黜戌钦州。未几归,复为有司齮齕中伤不已,雄心竟大耗,而须鬓俱皤然矣。其乃郎亦青年游泮,为此中铮铮出颖者,此中亦共以白眉推之。且谓余何不暂馆于此,则学宫诸友俱有束脩即读书人的薪奉之奉,可为道路资。余复谢不敏。透出壶关,已薄暮矣。有僧自南宁崇善寺来,言静闻以前月廿八子时回首指逝世,是僧亲为下火而来。其死离余别时才五日,云白竟不为置棺,不知所留银钱并衣箧俱何人干没也?为之哀悼,终夜不寐。
初八日我再次到滕家,把给参将的信交给他。〔参将姓章,名叫易,是会稽县人。他是正科殿试考中者,合在户科,是辛未年(崇祯四年,1631)与我家里人一同考中的。〕滕肯堂再次留我吃饭,在池中用网捕来鱼,〔池塘在门前。鱼有大小两种,大的一种是白维,小的是鲜鱼。鲜鱼味淡却不腥气。打听所谓的“香鱼”,没有。〕从树上摘来柑子剖开,〔这种柑子如同香椽,瓤子色白而皮不厚,切成片一起吃,瓤子与皮都是又甜又香,与各种柑子不同。〕因而为我尽吐他的生平。〔滕君少年时在学官那里领取口粮。他的为人豪爽,仪表雄伟,有侠义气概,过去与中表亲戚谢孝廉有仇。谢孝廉死后,谢家以投毒诬陷滕肯堂,滕肯堂要求验尸以洗清他的冤枉,谢家于是十分难堪。当时谢孝廉的弟弟任南宁府司理的属官,而谢孝廉的房考官赵某,是福建漳州人,正当权,竟然向上级来查访的官员罗织罪名,并且拿讥讽府道官吏、殴打卫所官兵诸种莫须有的事中伤他,终于被罢官戍守钦州。没多久回乡,再次被官吏们不停地低毁中伤,雄心终于大受损伤,而且胡须两鬓全都花白了。他的儿子也是青年有为考中童生,是这一带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这一带也共同推举他为优秀杰出者。〕并且说我为何不暂时在此地开馆授徒,这里学宫中的诸位朋友都会有薪金奉送,可作为路上用的旅费。我再次辞谢自己无能。穿出壶关,已是傍晚了。有僧人自南宁崇善寺前来,说静闻在前个月廿八日子时逝世,这位僧人亲自举行火葬。他死时距我离别时才五天,云白竟然不为他置办棺木,不知留下的银钱及衣箱都被什么人吞没了?为了他哀伤悼念,整夜不眠。
初九日午饭后,再入城候所进参戎书。而滕氏父子犹欲集众留余馆此,故不为即进。其书立为一初贡方姓者拆。书初录,展转携去,久索而后得之。乃复缄之,嘱其速进,必不能留此也。
初九日午饭后,再次进城等呈给参将的信的回音。而滕家父子仍打算邀集众人留我在此开馆,所以不替我立即呈上去。那封信立刻被一个刚被选拔为贡生姓方的人拆开。信刚被抄录完,辗转拿了去,要了很久然后才得到它。于是重新封好信,嘱咐他赶快呈上去,必定不能留在此地。
初十日晨餐后出游石门。上午抵滕君处,坐甫定,滕宾王持参戎招余柬来,余谢之。已参府中军唐玉屏名尚珠,全州人。以马牌相畀。余为造门投刺,还饭于滕。雨竟不止,是夕遂宿于滕馆。
初十日早餐后出门游览石门。上午到达滕君那里,刚坐定,滕宾王拿着参将招请我的柬帖来了,我谢过了他。不久参将府的中军唐玉屏〔名叫尚珠,是全州人。〕把马牌送给我。我为此登门投递了名帖,回来在滕家吃了饭。雨始终不停,这天夜里便留宿在滕家的客馆里。
十一日雨。食息于滕。
十一日下雨。在滕家吃饭休息。
十二日雨。食息于滕。迨暮,雨少止,乃别,抵壶关映霞庵。是夜夜雨弥甚。
十二日下雨。在滕家吃饭休息。到傍晚时,雨渐渐停了,于是告别滕君,抵达壶关映霞庵。这天夜里雨更大。
十三日阻雨壶关。
十三日被雨阻在壶关。
十四日仍为雨阻。余欲往驮朴招顾行,路泞草湿,故栖迟不前。
十四日仍被雨所阻。我想前去驮朴招唤顾行,道路泥泞荒草湿淋淋的,所以停留不前。
十五日雨如故。有远僧三人自壶关往驮朴,始得寄字顾行,命其倩夫以行李至郡。
十五日雨依然如故地下着。有三个远道而来的僧人自壶关前往驮朴,这才能够寄了字条给顾行,命令他请脚夫带上行李到府城来。
十六日夜雨弥甚,达旦不休。余引被蒙首而睡,庵僧呼饭乃起。饭后天色倏开,日中逗影,余乃散步关前,而顾行至矣。异方两地,又已十余日,见之跃然。即促站骑觅挑夫,期以十八日行。
十六日夜雨更大,通宵达旦不停。我拉被子蒙住头大睡,庵中僧人呼唤吃饭才起床。饭后天色倏地晴开,太阳在中天光影逗人,我便在关前散步,而顾行来到了。异乡分在两地,又已有十多天,见到他便十分高兴。立即催促释站派马找挑夫,约定在十八日动身。
十七日早寒甚,起看天光欲曙未曙,而焕赤腾丹,朦胧隐耀,疑为朝华,复恐雨征,以寒甚,仍引被卧。既而碧天如洗,旭日皎洁,乃起而饭。入别滕君,父子俱出,复归饭映霞。抵晚入候,适滕君归,留余少酌,且为作各土州书,计中夜乃完。余别之,返宿庵中。
十七日早上非常寒冷,起床来看天色要亮又未亮,而明亮鲜红的红日腾空,朦朦胧胧隐隐照耀,怀疑是早晨的日晕,又担心是有雨的征兆,因为十分寒冷,仍拉被子睡下。不久碧空如洗,旭日皎洁,于是起床吃饭。进城辞别滕君,他父子都出了门,再归映霞庵吃饭。到晚上进城等候,适好滕君归来,留我小饮,并且为我写了给各土州的信,估计要到半夜才完。我告别了他,返回庵中住宿。